杨迁听到这里,迫不及待地插话道:“国主,大魏已经统一中原,只要时机成熟,必定发兵收复河西,到时候我们和大魏里应外合,何愁不能早日东归!这正是我们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啊!”
尉迟达摩沉默不语。
瑶英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国主不是已经答应结盟了么?”
尉迟达摩往后仰靠在凭几上,衣襟大敞:“公主会错意了,我答应见公主,不代表我答应结盟。”
瑶英微笑,“我没有会错意,国主已经答应了。”
尉迟达摩冷笑,目光阴冷。
瑶英缓缓地道:“高昌一位国主曾经说过,老鹰在空中振翅,野鸡在丛中飞窜,老鼠在洞穴里容身,强大的王朝有他们的活法,弱小的城邦也有生存之道。这句话其实说的正是尉迟国主这样的人。”
尉迟达摩挑了挑眉。
瑶英接着道:“国主能屈能伸,弱小时能够忍辱负重,当国主壮大时,也能化作一只凶猛的雄鹰,翱翔天际,一展壮志。”
尉迟达摩能和杨迁成为朋友,能默默支持杨迁联系中原,岂会是毫无斗志的懦弱之辈?
“此外,我敢冒着风险来见尉迟国主,还因为一封信。”
瑶英一字一字念出一封信,最后道:“……誓死归国,遥盼王师。”
她念的是多年前送抵长安的一封求救信,由高昌上一代国主亲笔所写。当时在位的皇帝是朱氏,正值各地爆发起义,朝廷自顾不暇,朱氏忙着南逃,哪还顾得上几千里之外的求救?
李德登基之后,让朝中大臣传看尉迟国主的信。
那时,他和幕僚认为求救信年代久远,不必理会,命大臣传看,一是显示朱氏的无能,二是暗示他想收复河西。
瑶英听李仲虔提起过那封信。
高昌的几代国主都在想办法联系中原,从尉迟达摩的祖父到他的父亲,再到他,虽然希望渺茫,他们仍然心存希冀,最后杨迁一行人踏上东归之路,前前后后几十年,无数儿郎前仆后继,只为请求中原发兵。
杨迁的枯骨和万言书被人发现了,还有更多的杨迁和信件永远埋藏在流沙之下。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瑶英看着尉迟达摩的眼睛:“上一代国主不知道中原是否一统时,尚且冒险派人向中原请求援兵,东归之志何等坚定,那时朝廷无暇西顾,如今中原一统,魏朝兵强马壮,国主身为尉迟家之后,难道会拒绝和魏朝结盟?”
听她念出信,杨迁神情激动,虎目含泪,父亲为他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他时刻谨记他们是被迫迁至高昌的,他当继承祖父、父亲的遗志,誓死归国!
他看向尉迟达摩,一字字道:“达摩,你还在等什么?我们这些年费尽心思联系中原,不就是为了请求朝廷发兵吗!”
尉迟达摩双手搭在凭几上,红发披散,姿态闲适,像喝醉了似的,褐色双眸浮起朦胧之色,漫不经心地道:“我什么都没答应。”
杨迁额前青筋暴跳:“你——”
瑶英笑了笑,拉住快要暴跳而起的杨迁,和尉迟达摩对视。
尉迟达摩很谨慎,这几年他默许杨迁联络各地义士,自己却从没露过面,假如杨迁事发,他可以撇清干系,把杨迁推出去当替罪羊。
他这个人,既不得罪瓦罕可汗,也不得罪海都阿陵,更不会得罪昙摩罗伽和她,他和每个人都保持着微妙的合作关系,哪方势力强大,他就偏向哪方,任你搓圆捏扁,他始终能找到求存之法。
所以,可以和他合作,但不能完全信任他。
瑶英含笑说:“我明白,尉迟国主什么都没答应,我今天也没见过尉迟国主。”
尉迟达摩眸中精光一闪。
两人四目相接,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我听说公主招募义军,雇佣商队,赎买被贩卖为奴的河西人……”尉迟达摩道,“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主可以给杨四带句口信。”
这是让她有事找杨迁。
瑶英点头。
杨迁挺起胸脯,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公主!”
尉迟达摩脸色缓和了几分。
几人商量了一些怎么秘密训练义军、传递消息的事,毡帐外乐声阵阵,歌舞喧嚣。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响起几声唿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