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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小伤,就当一次经验教训吧。两个人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就决定不再追究,可他们似乎都忽视了一个微小的问题,那就是大夫说的,如果有其它问题,骨头可能会长歪。

三个月后,陈根红果然可以下地慢慢行走,可却是一瘸一拐像个跛子,一些调皮的孩子就跟在她的旁边,边学她走路的样子边唱着儿歌,“左一拐,右一拐,东边来了个栽歪栽,不脱裤子就下海。”(注:方言里,栽歪的意思是摇晃,栽歪栽是指鸭子。)孩子们儿歌里唱的是鸭子,陈根红走路的样子也确实像鸭子,受到孩子们嘲笑后,陈根红就哭着回到家里。苗香菊并没有太在意,告诉女儿她的腿是刚刚好,所以走路才不灵便,过段时间就会好的。可又过了一段时间,陈根红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苗香菊这才紧张起来,有些害怕地对陈旺宗说:“这孩子的腿该不会是真的瘸了吧?”

陈旺宗带着陈根红到了公社医院,可惜已经晚了,大夫告诉他,由于孩子受伤时骨骼还没有发育完善,受伤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矫正,有一块骨头错位后就一直在畸型发育,现在骨头已经长成定型,谁都没有办法再正过来了。陈旺宗听完大夫的话,就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女儿还这么小,难道这辈子就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这……这,陈旺宗心里的懊悔无法形容,他真想对着墙狠狠地撞自己的头,女儿一生的幸福不是毁在别人手里,而是他自己啊!

十几岁的陈根红已经能懂一些大人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的腿永远都不会好了,可她却没有太多悲伤,只是平静地说:“爹,我们回去吧,我这不是还能走路嘛,我还能跑呢!”听到这话,陈旺宗连看女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想不到女儿竟然这么懂事。

回去的路上,陈旺宗说什么也要背着女儿,来的时候,他是背着手在前面走,陈根红一拐一拐地跟在后面,他一声不吭,陈根红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陈根红说爹我能走,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再让你背。陈旺宗说就让爹背着你回去吧,是爹对不起你,是爹没有照顾好你。陈旺宗说着蹲下了身子,陈根红就伏在他的背上,在她的记忆里,已经记不起爹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实际上,从陈根清出生后,陈旺宗就没有再背过女儿。

那时的天气已经转冷,空旷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土褐色,日头已经沉到了地平线,暗淡的红光笼罩着半边半空,陈旺宗背着女儿,步履缓慢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从医院出来经过乡上时,他们碰上了一个在街上卖糖葫芦的,陈旺宗想起出门时苗香菊给他口袋里塞了几张一毛的钱,准备在医院里万一要用上,结果人家大夫没给治病也没有收钱。陈旺宗就掏出一张递给了卖糖葫芦的人。卖糖葫芦的人从手里的草把上拔下了三支糖葫芦用纸一包递给了陈旺宗背上的陈根红,陈根红接过纸包眨了眨眼说,“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支,我们家里有四个人,如果有四支就可以一人一支了。”卖糖葫芦的看着陈根红笑了笑,然后又拔了一支,对陈旺宗说:“你真有福气,有这么孝顺的闺女。”

走在路上,陈根红手里拿着糖葫芦,突然说,“爹,其实我刚才本来想再要三支的,还有爷爷和太爷爷。可我觉得那个卖糖葫芦的叔叔也挺不容易的,还是就多要一支算了,太爷爷没有牙了,吃糖葫芦肯定费劲,就和爷爷吃一支。我和弟弟都是小孩子,也两个人一起吃一支,这样你和娘一人一支就正好是四支了。”

听到女儿的话像懂事的大人一样,陈旺宗只觉得眼角一热,忙说:“爹是大人了,糖葫芦是你们小孩子吃的,你和弟弟一人一支,爹不吃。”

陈根红却摇着头说:“不嘛不嘛,爹也要吃,我们全家人都要吃。”

陈旺宗就只好答应着,“吃,好,爹也吃。”

陈根红突然又说:“爹,你累了吧,放我下来走一会儿吧,你也歇歇。”

陈旺宗摇摇头,“不累,爹不累,这才多远,爹就是一直把你背回家也不会累。”

陈根红就抬起头看着前方,远处的村子还朦胧模糊看不清楚,就有些怀疑地问:“爹,还有这么远,你把我背回去真的不累吗?”

“当然不累,爹以前当过兵,曾经背着比你还要重的枪支弹药,走过一天一夜呢!以后啊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告诉爹,爹什么都答应你。”

陈根红“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我就想让爹背着我……爹,你知道吗,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都趴在他们爹的背上,我可眼馋了,心里就想,你为什么从来就不背我呢,是你不喜欢我还是我不是你的亲生闺女?”

陈旺宗的眼睛终于模糊起来,陈根红揽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也突然感到了湿润,她惊讶地喊:“爹,你出汗了?”忙用手去摸陈旺宗的额头,干干的。再往下一摸,脸上湿湿的一片。

“爹,你怎么哭了?”

“没,爹没有哭,没有哭……爹是高兴。”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爹有你这样的乖闺女,又怎么会不高兴。”

陈根红就在陈旺宗的背上“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很舒心很放纵,陈旺宗也似乎突然有了力量,竟然大步地小跑起来,像孩子一样天真地说:“爹给你当马骑,你看爹跑得快不快?”陈根红就得意地挥着手里的糖葫芦,大声地喊着:“驾!驾!大马快跑,快跑!”

就是那样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田野里的杂草被有些微凉的风吹动着像波浪一样起伏,路边的白杨树叶在“唰唰”声里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漫布在空中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父女二人的笑声就不时在这有些僵冷的空气里回荡,仿佛他们是在春天的原野里踏青。

两年后的春天,陈旺宗在桃花盛开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回想与父亲生活的这十几年,陈根红一直都认为,这天是她最幸福的一天。。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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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的时候,陈旺喜回到家中,她也惊讶地发现了陈根红腿上的变化,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别人了,她自己的事情足以让她焦头烂额。陈旺喜这次回来是要准备住下的,因为她带回的东西很多,不仅有以前每次回来时都会带的粮食水果之类的,还有她自己的衣服随身用品等,她要在家里过年。陈家的人都很高兴,从陈旺喜到了部队上,她就没有回家过一次年,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事事要以国家大事为重,哪里还能顾得上普通百姓那些家长里短?现在部队上能放假让她回家过年,整个陈家简直比过年还要高兴,尤其是陈隆毓,全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正月里街坊邻居拜年时,他不必再费唇舌去解释,当陈旺喜一身军装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旁边时,有眼睛的人都会看出他们家旺喜有多出息。那种心情,对陈隆毓来说不是一般的自豪,像他这种年纪的人经历了太多的荣辱,还能让他自豪的事情确实不多。

陈旺喜回到家里,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喜悦,这时的陈旺喜,身上的少女光环已经褪去,比起前几年来失色不少,女人到了年纪容颜开始衰老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只是一些特有的气质也消失不见似乎不太应该。陈旺喜这次回来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慵懒,走路软绵无力,说话迟疑犹豫,神情恍惚呆滞,就连一向充满自信的眼睛也开始黯淡无光,让人觉得不是大病一场就是非常疲惫。不过家里大多的人还是觉得她是在军队上太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怎么可能不累呢?只有细心的苗香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因为她发现陈旺喜的身形似乎有些怪怪的。

苗香菊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她知道一个像陈旺喜那样还没有结婚的大闺女,腰身是不应该和屁股一般粗的,怎么着也应该有点儿曲线,尤其她还穿着紧凑的军装,更应该有强烈的凹凸感才对。可陈旺喜丝毫没有,她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可绝不是这样,她现在肥大的腰身,略显迟缓的行动,让苗香菊越来越相信,她这个小姑子有了身孕。

苗香菊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事情并不是她说破的,而是陈旺喜自己暴露了出来。怀了孩子的人就是肚子里有了一棵苗,再怎么掩盖也无法阻止它的生长,当苗越来越壮枝繁叶茂时,陈旺喜的妊娠反应就开始强烈的无所适从。

陈旺喜回家时带回一个猪头,从家里的田地都被收走以后,陈家过年就再也没有吃上整个的猪头,每年过年时,都是生产队里杀几头猪,然后家家户户去排队一家分块肉或者分点下水,一个猪头往往要被分成几十份,没办法,猪少人多,想分一整个的猪头连想都不要想。陈隆毓看到猪头兴奋异常,说这得多少钱呐!陈旺喜就说没花钱,是首长送的。陈隆毓就张着大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呵呵,首长都给咱们旺喜送东西了。”陈旺喜没有再说什么,表情有些严肃,陈隆毓也没有再问,就让苗香菊赶紧烧一锅开水,他要亲自动手拾掇猪头。在院子里,陈隆毓把猪头放到大洗衣盆里,倒上滚烫的热水,然后开始拔猪头上的毛,陈根清就又蹦又跳地在旁边看,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陈隆毓把两个猪耳朵切下来,告诉陈根清,“耳朵有嚼头,留给你爷爷下酒。”又把猪拱嘴切了下来,说“猪头上的肉这里最好,煮熟了给你们小孩子吃。”最后把猪头剩下的部分剁成几块,得意地说:“剩下的就是他们的了,今年过年咱家的人都可以好好吃一顿肉了。”

有肉吃,一家人都喜气洋洋,当陈旺宗蹲在地上不停地往锅底添木头时,一阵阵的肉香就伴着缕缕雾气从不太严实的木头锅盖缝里飘出,整个大院都被这种味道陶醉了。陈根清又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苗香菊正蹲在水井边刷一个脸盆大小的陶瓷盆,就喊:“你疯疯癫癫地跑什么,也不嫌累得慌。”陈根清就气喘吁吁地回答,“爷爷说了,多活动活动能让肚子多倒出些地方来,过会儿就能多吃几块肉了。”苗香菊就嗔怒地骂着,“没出息!多吃少吃早晚还不都是你们吃。”心里却也乐开了花,孩子一年都沾不了几回肉腥,这下好了,所以她找出了家里这个最大的陶瓷盆。

吃饭的时候,苗香菊连汤带肉盛了满满一盆端上桌子,五花的肉,稠糊状的汤,都闪着油腻腻的光。桌上的人看到油光,眼睛都直勾勾的,眼珠子似乎都要滴出来,只有陈旺喜,她突然捂着嘴,声嘶力竭地打着嗝儿跑了出去。苗香菊第一个反应过来,在其它人还都目瞪口呆时她也已经跑到了外面。陈旺喜蹲在院子里,对着一个小花圃不停地干呕,苗香菊看到一些淡黄色的液体缓缓流出,但不是太多,就走到陈旺喜的后面,轻轻给她捶着后背,然后小声地问:“多长时间了?”陈旺喜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差不多四个月了。”她知道嫂子是过来人,想瞒她根本没有可能。

当苗香菊扶着陈旺喜重新回到屋里,一家人都面色沉重地呆在那里,桌上的盆里仍旧在冒着热气,可筷子都好好地放在桌上,没有人动手去吃,就连最调皮的陈根清似乎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眨着小眼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大人们这是怎么了?看到陈旺喜回来,陈隆毓的脸拉得长长的,“旺喜,你跟我进来一趟。”说着,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陈旺喜咬咬嘴唇,推开苗香菊搀扶着她的手,垂着的头一直也没有抬起来,就也走进了里屋。陈旺宗看着苗香菊,似乎在等她说话,可苗香菊木讷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倒是老迈的陈祖寿说,“都干什么去了,再不吃肉就凉了。”说着,拿起大勺子盛起一块肉,哆哆嗦嗦地放在陈根清的碗里,“快吃,快吃,猪油冷下来就不好吃了。还有你,丫头,来。”陈祖寿又拿起了陈根红的碗。

陈旺喜进到里屋,陈隆毓已经在太师椅上坐下,她就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陈隆毓说:“你也坐下吧。”陈旺喜这才在旁边小心地坐下,出乎她的意料,陈隆毓并没有发火,相反,语气倒是出奇地舒缓,像是怕吓着她。陈隆毓先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未出门的大闺女怀上孩子,怎么说它都不能成为一件体面的事,尤其像陈家这样的人家,虽然已经今非昔比,可陈隆毓心里的那份尊严一直都没有丢,他绝不能让陈家的声望断送在他的手里,从陈旺喜进了部队之后,他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而女儿给陈家带来的变化也是非常明显,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担心女儿更担心陈家的将来。

陈根清和陈根红两个孩子得到了太爷爷的允许,就开始一人抓起一块猪头肉啃了起来,苗香菊默默地重新坐下,和陈旺宗互相对瞅着,没有说话更没有心情吃饭,他们现在都担心在里屋的陈旺喜,不知道爹会怎样对她,陈隆毓的脾气他们都是知道的。陈祖寿却一直都像没有事的人一样,或许人到了这个岁数,耳目都不灵便,也没有精力去管其它的事情了,所以陈祖寿只是端着他的那个小酒壶不停地往自己的小酒盅里倒酒,然后“吱吱”的一口一口地喝得津津有味。陈祖寿过年马上就要八十五了,身子瘦弱蜷曲着像个小孩,谁都知道他已是风烛残年,随时都有油竭灯枯的可能,所以没有人会和他计较,你今天不由着他明天或许就会是个遗憾。

陈祖寿的酒已经喝到了分寸,每次苗香菊都是温上大半壶酒,公公和爷爷两个人一人一半,有时陈旺宗也会喝上一小口,但从不敢多喝,从供销社买回来的散白酒,火辣辣地冲鼻子。其实想多喝也没有,家里的支出都是计划好的,要不是有以前的家底儿撑着换作普通人家,这年月有几个能顿顿喝上酒的?从那年的灾害之后,生活条件渐渐好转了一些,至少你手里有钱可以买到一些乡下人自己产的东西,像粮食、蔬菜、自酿的白酒。陈家有一个祖传的坛子,从外表看应该是上等的窑瓷,据说是早年的先人从江南带回来的,一辈一辈一直用来装酒。在陈家还是大户时,每年他们都会自己酿一些酒,把烧出来的最好的那部分装到这个坛子里,放在地窖里封存,逢年过节的时候再拿出来喝,往往封盖一开扑鼻的香气就可以把人熏醉。后来陈家没有条件自己酿酒,又经历了多年的拮据生活,这个坛子也就多年没有派上用场,直到前几年,才又重新找出来,每个月初苗香菊会给陈旺宗两块钱,让他抱着这个坛子到供销社去装回一坛子酒来。坛子装满了可能也不过二十斤,苗香菊需要定量才能保证一坛子酒能喝到月底,一段时间后她就把握住了这个量,就是用家里祖传的那个烫酒壶来控制,每次只装大半壶,这样等月底到了坛子也基本空了。

现在的陈祖寿,酒就是饭,饭也是酒,其它的东西吃的越来越少。喝足了酒,陈祖寿就准备离开饭桌,他抓着自己的手杖,用一种让人觉得很别扭的姿势站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其它人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今天的陈祖寿与往常不太一样,他并不是默不做声地离开,而是自言自语地说,“老话说的好啊,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唱戏,我们陈家一下子两样儿都占了,想不败……”陈祖寿并没有说完,而是用摇头替代了后面的话。说者或许并不是有意要去责怪谁,听者却感到了异常的尴尬,陈旺宗的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变得难堪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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