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的波动反映到面上,已经很微弱,对于一般人,也许察觉不到;但对于孟剑卿训练有素的眼睛来说,已经足够借此推测到他此刻的感受。
小舟靠岸了。
岸上已停着一乘小轿。李克己乘轿,孟剑卿一行人策马随后。
拉开距离之后,孟剑卿感到那无形的压力消失,暗自吐了一口气。
他想李克己离开了他的观察与注视,是不是也会觉得如释重负?
【二、】
锦衣卫指挥使沈光礼正在一间小客厅内等着李克己的到来。正值中年的沈光礼,面白微须,生得便如一个文秀书生,神情间带着一种奇异的淡漠,仿佛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感兴趣。
李克己走近他时,孟剑卿注意到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惊异,之后很快便恢复了一惯的淡定。而李克己则显然也震异于沈光礼那种深不可测的淡定,心神摇晃了一瞬才安定下来。
李克己是否已在照面之间便已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孟剑卿暗自打量着他们。沈光礼又将如何来对付李克己这种他们以前从未遇到过的人呢?
沈光礼客客气气地请李克己坐下,慢慢说道:“沈某听说川中十四名举人在赴京赶考途中,路经洞庭湖,被水寇铁罗汉劫为人质,铁罗汉扬言岳阳知府不放出他的两名手下,便要杀了这十四名举人来报复。李先生便是其中这一,可有此事?”
李克己的眉梢不觉扬起,似乎想发问,但转而只答了一声“是”。
沈光礼继续说道:“岳阳知府何行之因为朝廷体制有关,不肯向水寇妥协,并提前行刑杀掉了那两名犯人;铁罗汉却放回了十四名举人,宣称是他死去多年的老父托梦给他,不许他杀读书人。是这样吧?”
李克己踌蹰了一下才道:“沈大人应该早已查问清楚。”
沈光礼看他一眼道:“沈某自然早已查过,只不过因为大考在即,国家选人,四海瞩目,何等重要,是以不曾直接审问那十四名川中举人,这未免是一个重大缺陷。其实沈某早在进士试揭晓之后便已接到两封密报,因怕妨碍了殿试,压到现在。其中有些事沈某颇为不解,李先生不妨过目,看看能否为沈某解开这疑团。”
那两份密报已经由锦衣卫重新誊录过了,以免李克己认出笔迹。一个举报人指控李克己身怀绝顶武功,能够在重重封锁中盗出试题,才得以高中,证据是在洞庭湖上他能轻而易举地制服铁罗汉;另一个举报人则指控身为张士诚死党余孽的李克己,与陈友谅旧部铁罗汉暗地里勾结,证据同样是洞庭湖一事,说他们两人一见面交谈,铁罗汉便认出了他的来历,躲到一边去说话,放走人质时还替他威胁人质不许泄露此事。
李克己放下密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一定是当时在场的那些四川举子们写的信。他救了他们,却因此而被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不论他否认哪一则密报,都会坐实另一则。
沈光礼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料来也当真有过人之处;不须动刑,甚至不须讯问,只在他面前摊开这两封信,便将他逼入了死角。
沈光礼注视着他。李克己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李克己首先会极力为自己辩白。
侍立在一旁的孟剑卿以眼色询问沈光礼,沈光礼轻轻地摇摇头。
终于,李克己道:“我可以将洞庭湖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大人,但还请不要公之于众。”
他相信只有事实才能说明自己的清白。
洞庭湖一案,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铁罗汉恼怒于岳阳府处死他的手下,本打算将十四名举人尽数杀死,却因为不知李克己的底细,反而被他制服,以此要挟铁罗汉放人。
孟剑卿心中正在暗自忖度,铁罗汉那种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妥协?李克己不待他质疑,已接着说道,铁罗汉肯放人,更多的是因为认出了他的师承来历。
沈光礼微微一震。
能够让铁罗汉低头服软的人,这世上并不多。
只怕李克己背后那个人,才是最棘手的关键所在。
李克己说道他并不知道那传他武功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而且他也答应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那人现在的身份。
沈光礼也没有追问。
那天晚上,他被留在了锦衣卫衙门之中。沈光礼对他很客气,将他安置在自己的书房中,说道:“这是朝廷的制度,还请先生见怪。等事情弄清楚了,自会送先生出去。”
至于李克己的家仆,也被分别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