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逃避话题!"她忽然一改柔弱常态,变得凌厉起来,"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洛薇?不,我知道你喜欢她。我太在意你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会牢牢记住。我早就看出来了,就连今天晚上也是,你一直在看她,只要一看她,你整个人看上去就不一样了……""这和你没有关系。别忘记你的身份。"他打断她。
这完全是意料中的答案,可还是深深上了她的心。她打了一个酒嗝儿,苦笑着说:"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多问,反正一开始这就是一笔交易,你给我的好处够很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你喜欢他,也可以。反正我和她是好姐妹,你喜欢她,总比喜欢其他人好。可是,你能试试爱我吗?我不要你负责,只要试一试就好。"看见他不耐烦地叹气,却没给出答案,她更加伤心了,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拽着他的一角,眼露醉意地望着地面:"今天,我……我已经在这个酒店订了房间。我为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酒,还让人做了生蚝刺身……我会在上面等你的……"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不矜持的话,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却连他一个讶异的表情对没有换来。他说:"如果你只是想要和我睡一角,也行。但我永远不会爱上你,也不会和你结婚。你即便真用手腕怀上了我的孩子,也只能当一个私生子的母亲,这些利弊,你都自己衡量清楚。"若说之前还徘徊在深渊边缘,听见他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她便已经彻底落入黑暗。她盯着他的皮鞋出神片刻,突然哭了出来,用力捶打他的胸口:"贺英泽,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连试一试都不可以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骗一骗我都不可以吗?!"他抓住她的手,让她冷静,她情绪失控,拼命挣脱他,紧紧地抱着他。他并没有残酷到推开她,但也只是雕像般站着不动,等他停止发疯。
那一晚,她还感谢过他的最后一丝善解人意。但现在回想,这并不是贺泽英的个性。他容忍并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发现了她的不理智,生怕她会做出对洛薇不利的事。想到这里,心底的不甘心更是转为了暴风雨般的愤怒,将她仅剩的愧疚吞入腹中。她压低声音,把过去在贺泽英那里收到的委屈变本加厉吐露出来,末了,还不忘说出任何女人都最想听的话:"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我开始以为这个人是贺丞集团的人,但现在想明白了。这个人是你,洛薇。""我?薇什么事我?"洛薇心情复杂极了。
"他喜欢你。但其中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愿让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里不方便说话,你跟我来一下。"
洛薇并不知道,她叫自己跟上去的目的,是想脱离贺英泽眼线的控制范围。等她意识到两个人走得有些偏了,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一团黑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脑袋上。视线被盖住后的一段时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失去了意识……
这一天对周锦茹来说,是有些烦闷的,因为是多年来她回忆最多的一天。
云朵张开无垠的灰色翅膀,把宫洲的天空都快拽低至楼层中央。但是,飘落的白雪还是出尘不染,成千上万,移动棋盘般飘逸着,点亮了暗色调的幕布。南岛一座天主教堂里,彩绘玻璃因天气笼上了一层灰,只留给教堂内部绝望的微光。穹顶上的手绘天使庇佑着祭坛上十二使徒雕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表情平静如深海。十二个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衣人站成队列,静候着坐在第一排对主祈祷的周锦茹,周锦茹身边站着年轻貌美的倪蕾。这里除了他们和角落一个蠕动的布袋,就再无活物。周锦茹每个周日都会来这里祷告,但这一天,是拥有回忆最多的一日。
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夏日……
"恭喜谢太太,是一对双胞胎啊。要是谢先生也在医院就好了,瞧瞧这俩孩子,可真漂亮。"那一日,手术室里,白灯明晃晃地刺痛她的眼睛。护士们轻擦孩子身上的污血,不是向手术床上孱弱的她投去微笑。哪怕是"双胞胎"这三个字,也无法唤醒她心中的火焰。孩子是男是女、她是愤怒还是不甘,都不再重要。她严重噙满泪水,只想好好睡一觉,甚至希望如此走向死亡彼岸,再不回头。然而,闭上眼的刹那,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在那个沙漠颜色的月夜:在丈夫新家窗外,她看见坐在他膝上的男孩。男孩治愈后周岁左右,系着领带,一副小少爷的模样。丈夫在家说话一向颐指气使,一句话不对,就闹德全家鸡飞狗跳。可是那个小男孩打他一耳光,他却恨不得把另一边脸也伸过去给他打。
是的,她赢得选美大赛冠军,一时名震宫州,所有富豪都对她垂涎三尺。她也是冰雪聪明的女人,不浪费一点时间,迅速嫁入谢氏豪门。虽然婚后谢工资不改风袖脾性,还会跟那些小模特小演员纠缠不清,她却很清醒:只要不动摇她的地位,让她继续过富裕的生活,不管丈夫在外面怎么拈花惹草,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没想到,结婚不过两年,一个才貌兼备的狐狸精杀出来,迷得丈夫魂不守舍,夜夜不归。她原本只当狐狸精是个保质期较长的新玩物,依然气定神闲地过着老佛爷般的日子,知道除夕夜来临,丈夫一通电话说要出国出差,让谢氏全家面面相觑,她才终于意识到:惨了。这俩人在玩真的。
她使出浑身解数,找人去调查了那小三的来历。原来,小三真不简单,是个名媛,留洋归来,饱读诗书,有主见又不乏温柔。最可怕的是,小三是美丽幽魂的妹妹——她是来复仇的,最糟的是,得知这一信息时,小三和丈夫已生了个谢小公子。他正为心爱女子捶肩煲粥,时不时捏捏小公子的脸,合家商议如何让妻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她这辈子不曾如此心急如焚过。与丈夫结婚四年多,他除了前三个月对她热情似火,之后几乎没与她同房过。她害怕极了,开始求神烧香,寻医问药,亲自跑到曼谷四面佛秋子。终于,在丈夫提出离婚的那一夜,她以泪洗面,只求最后温存一次……
想到这里,胸腔中最后一股挣扎的火焰微弱地燃起来,她轻声问护士:"是儿子吗?"她脸如白蜡,声音如呼吸般轻飘,护士们不确定地回过头。手术灯闪烁着器械的冷光,被手术台与推车切割成几何状。在她脸上落下黑色的阴影。她睁开眼睛,动动脖子:"我的两个孩子,是儿子吗?""是两个可爱的女孩哦。"护士微笑着把孩子抱过来。
老天到底不助她。
后来,两个女孩被送进病房,她看见公婆严重掩不住的失望。其实她知道,他们对儿子出轨心知肚明,狐狸精临盆时,婆婆还亲自去照料。因此,当她终于有机会抱孩子,却并未感到母亲应有的喜悦。两个小姑娘都在沉沉入睡,眼缝狭长,小嘴水果般饱满。护士说,她们长大以后,一定是两个美人,她们长得几乎一样,只是其实一个眉毛飞扬,充满英气,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另一个则长了柳叶眉,眉平而浓,温婉可爱。她抬头望向窗外,哪儿有几朵醉人的红蔷薇,绿叶含丹,回顾生色。再看看那个温婉的女儿,她拭泪强笑,摇摇这个女儿的小手,为她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周夫人,人来了。"周锦茹收回眼中的伤感,挥挥手示意倪蕾退下,但倪蕾踌躇了两秒,还是一咬牙,坚定地站在原地。周锦茹也不再勉强她,转过身去,抬起锋利如刀的下巴,实现移向教堂门口。那里出现了两道身影,正在被守门保镖搜身。其中一个高瘦而挺拔,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一眼看见:另一个虽没他身材好,却理着小平头,身形矫健。是贺英泽和常枫。她一直知道贺英泽泽孩子潜力不可限量。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又继承了父亲的智慧与狠毒。
"贺先生,请坐。"她对一个座位摊了摊手,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贺英泽看了一眼墙角的布袋,居然没有反抗,缓慢地坐在她所示意的地方。她满意地微微一笑:"外面下了点雨,我看贺先生和这位先生都没带伞,我这里刚好有多出两把。一会儿你们一人撑一把,我女儿就跟贺先生挤挤了。"贺英泽没有说话,常枫倒是冷不丁地抛出一句:"用布袋装女儿的母亲说出‘我女儿就跟贺先生挤挤’这种话,一点也不奇怪。"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布袋就停止了蠕动,僵住了般保持死寂。
周锦茹微笑着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女儿和贺先生不是已经领证了吗?新婚小夫妻挤一把伞,不过分吧?"常枫本来准备回答,和泽英却伸手拦住他,平静的指了指布袋:"打开"周锦茹笑意更深了。要说贺英泽有什么过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和他爸一样,在感情中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听到洛薇被绑,立刻就赶过来了,却还是要装作不在意。她对手下使了一个颜色,他过去把布袋打开,露出了洛薇的脑袋。洛薇头发乱蓬蓬的,嘴被胶带封住,光线骤然刺得她流泪,她低下头去紧闭双眼,直至额头上传来冷冰冰的金属质感,她愕然抬头去看,是眼前的人拿抢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