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垂杨柳,农家小院里的豆角,茄子,都已经种下了,还有种到一半的土豆跟大葱,陈琅琊终于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屋里。
土坯凉席的炕上,一个满头白发,额间皱纹密布的女人,艰难的喘息着,身上盖着一床老式的大牡丹棉被。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变得晶亮了许多。因为她看到了陈琅琊。
牛蛙正在炕边,低着头闷不吭声。
陈琅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眶之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强的叫一声‘二娘,我回来了’,不过此时此刻,陈琅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趴在炕头,紧握着二娘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粗糙的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琅琊。”李寡妇那双早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的流淌下来,滴落在陈琅琊的手上,滚烫滚烫。
看着陈琅琊趴在自己的胸口,李寡妇微微松了一口气,最后的愿望,也已经达到了,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在自己临终前见不到陈琅琊最后一面。
乳娘,也是娘;养儿,也是儿。
“我在这呢,二娘。”陈琅琊抓紧二娘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他不知道二娘还有多久的时间,但是气色却明显在这一刻恢复了不少,或许是回光返照。他不敢,也不忍心妄自揣测。
他知道,击倒二娘的,并不是岁月,而是操劳。四十出头的女人,老的如同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上除了老茧,就是纵横交错的疤口,没有一个现代女人该有的细腻与温柔,但就是这双手,从小就抱着他,视若珍宝。
“玡子,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娘。”李寡妇轻声轻语的说道,竟然带着一丝渴望与祈求。
“娘,您就是我的亲娘。”陈琅琊忍着泪,努力让自己笑出来。
“艾。”李寡妇笑着应到,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是他几十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了。
“娃子,你先出去,娘想跟玡子单独说会话。”李寡妇吐字艰难的说道。
岁月布满风霜,一条条皱纹,都是操劳的见证。他说过有一天一定要荣归故里,让二娘过上好日子,让牛蛙也有大出息。但是还没等他回来,二娘,就已经不行了。
“玡子,娘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我还是个大姑娘的时候,嫁到了老李家,那时候,娘很幸福,每天就只是种点菜,干点农家的零活,地里外头,有那个死汉子支撑着。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到头,那个死汉子,就离开了。家里没人了,所以娘就一个人撑着,那时候,心里啥也不想,就想着把牛蛙养大成人,给他娶个漂亮媳妇,然后就等着享清福了。谁知道牛蛙竟然是个傻孩子,脑袋瓜子一点也不灵光,十里八村,谁又愿意嫁给他呢?唉。”
“当初碰到了你跟你爷爷,后来,娘就把你跟娃子,都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养着,就盼望着有一天,你们都能有大出息。娘就心满意足了。你果然没有让娘失望,这些年,娘替你骄傲。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娃子,比牛蛙聪明百倍,娘死了,了无牵挂,但是牛蛙,娘必须要把他托给你。”
李寡妇含着泪,艰难的说道,四十多年的艰辛,让她从一个柔软的小女子,变成一个一家数口的顶梁柱。
“娘,牛蛙是大智若愚。他一点也不傻。”陈琅琊说道。
李寡妇摇头道:“牛蛙是我的儿,我知道。”
“你放心吧,娘,我们是兄弟。玡子绝对不会看着牛蛙被欺负的。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娃子。”陈琅琊攥紧二娘的手,一脸郑重的说道。
“娘这辈子,没什么牵挂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了。非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们两个娃子娶媳妇。”
“娘,你放心,我跟娃子,肯定都会领回来一个让您满意的媳妇。不是说好了,您要等着玡子荣归故里吗?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陈琅琊笑着说道,心中的酸涩,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多养一个孩子的负担,或许二娘就不会如此操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横空出世,或许二娘就不会拼命的干活,目的,就是为了养活这一家数口。所以陈琅琊将二娘的辛苦,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天,其实陈琅琊早就已经料到了,但是没想到,却是这么早,这么突然。
人生一世,病来如山倒。而二娘的病,却是积劳成疾,无药可医。她为了身上的担子,一个人扛了二十年,二十年如一日。正值青春的她却没有再嫁,就是担心儿子受苦,所以一肩扛起千万担。
“好啊。那就好,娘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真的好累。”
李寡妇目光涣散,眼神迷离的望着纸糊的天棚,笑着说道,声音却是连陈琅琊听着都有些模糊。
“玡子,给娘……出去打一……桶深井的……凉水……”
李寡妇轻声慢语的说道,说到最后,已经无比的艰难。
陈琅琊知道,二娘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合眼的那一刻。陈琅琊走了出来,牛蛙看了自己久别的玡子哥一眼,嘴唇蠕动着,却没说出话来。
“娘走了。”陈琅琊闭上双眼,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