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若拉过怔在一旁的碧色,就近坐在了老人的斜对面,也不再看老人。老人再不说话,继续闭眼抽起来水烟,一会儿功夫,一个麻衣伙计从侧厅瘸着左腿,送上了三小碟素菜,几个馒头。碧色又想发作,“我们还没点菜,菜怎么就上来了?”银若还是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埋头就吃。碧色见此,也只好抓过筷子,闷不吭声的吃起菜来。
才刚吃定,那瘸腿伙计就上前收了碗筷,闪身走了,若儿盯着伙计的背影,见那伙计虽是行的有些不便,速度却是和常人无异,心头又明白了几分。
老人见两人吃喝妥当了,就扔过两块竹牌:“羊圈,猪棚,你们的马已经在由小厮照料好了,没事的话就早些歇着,半夜勿再出门”。
碧色听到房名,差点又要大骂,却见银若欲要闪身出门,老人一见,烟斗一横:“姑娘,这日头都下了山,青牛岭蛇虫蚁兽繁多,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老丈,我从小就喜欢观星看月,听说越是深山岭高处,因为地势较高,星空是更加清晰,这趟到了青牛,看着山势高耸,就想好好四下看上一看”。
“姑娘,青牛是月寒星稀的地儿,人越到高处,草深木危,掉进去就出不来了,老汉在这里呆了几十年,只觉得这满天的寒星都被飞禽走兽们吞了不少,你就不要出去招惹这些野东西了”。
“老人家,草深木危,那我更要看上一看了,”银若两指轻点,平胸一手弹开烟斗,飘然一个鹞燕起身之势,向栈门口飘去。
羊须老人家“咦”了一声,两女只觉眼前一晃,老人的身影已经划开数米,翻身跟在了银若身前。
“老人家!”银若出口询道,声音里有了几分不善“您这是”。
“姑娘,青牛栈楼的栈篆就是‘夜不擅出’”。老人将烟斗指向了黑缸。
两人低头细看,只见几上的小黑缸下两寸处刻着蝇头大小的四个小字。两人虽不常在四处走动,却也是听闻从玉阙圣皇开国至今,宪令就有记载,各栈楼虽下归行运省一部,但栈楼各自有篆令,过往的行人货物,一入栈楼,需得遵守,若有违者,栈楼可拒客于外。
若有滋事忤逆者,永生不得再入辖下任何栈楼。一路行来,所见的栈楼大多在厅堂上横挂几字,不外是“禁止黑货”“善管人头”之流,倒是没见过这么个奇怪的规定。银若两人仓促间离家,身边只带了些细软衣物和两匹助步的獒马,偶尔露宿野外也是有的,但这一进乌牛山脉后,先不讲补给落脚就靠的是这官家硬扎下来的一家栈楼,几日下来的地形走向就是要好好问上一问,想到这般,两人已经知道得罪不起这羊须老人。
老人说罢不再多说,又是坐回了竹椅中去,羊须伴着水烟,惬意的抖了起来。
碧色瞪着黑缸,听到老者的话时,早已两手微晃,缠在臂上的丝带如同活了一般,鼓了起来,颜色也由翠绿变成了鲜红,显出了一根鞭藤的摸样,沿着手臂往下无声得滑落,想到接下来几日的三百里连夜奔波,要在这虫蚁遍地的地方过个几晚,心里早就一万个不愿意,只能暗叹一声,心中一念,将鬼杀藤压了回来。
银若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了抬眉:“累了,碧色,我们休息去,明个一大清早,好赶着星星月亮上路夜不能出我们就晨起而出。”
老人羊须一抖,落下了半截火星末儿。
碧色会过意,眼眸里显出笑意,相互递了个眼色,提起包袱往楼上走去。
两人刚拐上楼梯,老人就一个跳脚,连忙拍打着黑掉的几根胡须,嘀咕着:“这两名娃儿,一身的花泽气息,恐怕芳菲老妪的足下,好不刁钻,一大早赶路,罢了,罢了,这青牛蟒再过几日就要蛇蜕,也是深夜才出来寻个麻烦,过了子时,也不用提防了,我这老骨头,不动了三十多年,躲在这深山老林的还是得折腾几下,不要散了架子。”
旁边的灰色毛球听到了老伙计的说话,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老者身旁躺下,正是一只羊状的动物,只是羊嘴长得有些大了,都咧到了耳根下面。
老头说完这些,又回头看了眼若儿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似曾相似,却又少了几分戾气,“当真是怪事,分明和当年冰原里的那一缕树灵的灵体有些相似,为何那股恶蛟之戾没了踪影。”
碧色扭捏了一下,才拿着羊圈的竹牌,进了房去。栈楼虽处的边远,摆设也是轻简,自己手头的猪棚倒是名不副实,蚊幔棉被,很是整洁干净,还算舒适。若儿见碧色出门几日来,花容有些惨淡,知道她自小呆在庄里,鲜少连路奔波,脸色才会有些萎靡,就叮嘱她早些休息了。
若儿百无聊赖,洗漱下就歇了下来,黑暗中,猛然惊醒,看向窗外,依然是黑漆一片,毫无光亮,仍是深夜寂静时。只是她已经没了睡意,起了身,也不点灯,在黑暗中灌了几口冷水,脑子霎时清醒了几分。“这是什么记性,几年前的事了,却也记得这么个清楚明了”。若儿摇头苦笑。摸了摸发烫的双颊,梦里黑玉的容颜如真似幻,那般真实,却任凭自己怎么哭喊,都寻不回了。
起身推开了窗,若儿抬头仰望,天上繁星点点,又是一年拜兰佳节时,夜空之中,星河如带,横跨南北,碎了一空的星渣坠得满天都是,东西两边却是分外清冷,不落点滴星辉,无月的夜总是分外清静,连虫鸣都低了几分。
几阵马嘶声划破夜幕,瞭望台上生起了几盏远投灯,隐约只见群山中有几十骑快马快速驰来。若儿心道:“看来这夜要不甚安宁了。”她回头看向碧色房中,并无声响,看来里间动静不大,碧色也是睡沉了过去,心里思量下,脚下也不停着,一个纵身翻出了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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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一老一兽门前坐
厅堂上却是依旧明亮,火苗忽明忽暗。老人与狗如同入了定般,连呼吸声都轻了下来。
若儿调了下气息,隐在了半开的铜门之后,一人多高的灌木从将若儿略显娇小的身子藏了个严实,耳边传来缕缕的虫鸣声。
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传来,十几人冲进了栈楼。
来的众人满脸戾气,步伐沉着,踏土无尘,个个下肢沉稳有力,双臂发力,走而肩不晃,肌肉做劲似要破衣而出,想必都是外家好手。
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截然不同,面白唇朱,一双吊稍轻浮眼,做的却是京都纨绔少爷最是喜爱的金冠蟒衣打扮,发鬓在疾走下丝毫不乱,明眼看来就是个二世子弟。
若儿微微移了身影,心里默念:“木秀于林,暗夜藏踪,木隐。”身旁的灌木登时活了起来,枝上的叶子陡然茂盛,原先人高的枝叶长长了数丈,变成了原先三倍大小,枝枝更是相压,卷成了一个叶片密裹的茧形树球,将若儿整个隐了进去。
此时,吱吱的虫鸣夜幕中,再也听不见一丝他人的味道。
那中年男子上前见了老者,尖声问道“贺老,我家老祖宗让小辈给您问个安,说是对您记挂得很。”
羊须老人却是兀自拍打着灰色羊球,嘴上念道“我越是认识人多,越爱我的老伙计啊,老伙计”。灰球抬头应话一般“羊咪”了三声。
蟒衣男子周边的一护卫忍不住吼道:“哪来的俩老杂种,我家少宗主问你话,还不回话”。蟒衣男子”嘿嘿”一笑,也不发作,似是料定老人不会搭理,顾自说道:“小辈秦之然,今个儿过来看来是扰了贺老的清静了,想和贺老借个道帮个忙,上山一探青牛蟒,希望贺老成全”。说话间,中年男子眼神闪烁,暗地里将四下仔细打量了个遍;从衣袖之中掉出了一管金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