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浙江的化工厂已经造好,马上就要试车。水生和邓思贤两个人又坐上长途汽车,去做最大的一票生意。
水生说:“邓工,这次做完,我们就可以收手了。”
邓思贤说:“完全可以再做做嘛,我在家很没劲的,浙江好玩。”
水生说:“你还在想着技师。”
邓思贤大笑说:“水生,我和你共事很多年,在一个办公室里,我看你,你看我。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比和我老婆的还长,有时觉得,你都快变成我老婆了。”
水生说:“放屁。”
邓思贤说:“这次,我一定让长颈鹿安排一个好宾馆,至少隔音效果好一点。”
水生说:“邓工,我认识你三十年,不知道你这么奔放,而且有点下流。”
邓思贤说:“我的人生很苦,年轻时坐过牢,告我破坏生产,我娶的老婆很不如意,又不敢离婚。我是个有文化的人,本质浪漫,但是你要是坐过牢就知道了,他妈的,对女人没有任何要求,能娶到家里就够了。结果呢,后悔一辈子。我想再浪漫一次。”
水生说:“邓工啊,那只是一个技师。”
邓思贤闭目笑笑,水生知道他又陷入了幻想。年轻的时候,他坐在办公室里,经常背靠着椅子,翘啊翘啊,哼一首小小的黄色歌曲,如有人进来,他就立刻正襟危坐。大概他脑子里飘过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车到半途,邓思贤下了卧铺,想从包里拿东西,他捞了两下,摸到包但是手忽然不听使唤了。邓思贤艰难地抬头,对着打瞌睡的水生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水生,我,救命。”水生睁开眼,邓思贤倒了下去。
水生爬下卧铺,邓工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睛湿了,十分悲哀,已经没法说话。水生知道他中风了,忙去拉他的手,邓思贤紧握住水生的手,呼吸变得粗浊,一点一点睡了下去。
这一趟汽车上只有三五个乘客,车在山里,无法医治。有懂一点的人说,不能搬动他,让他侧躺,跟他说话,唤醒意识。水生就一直蹲着,后来累了,坐在邓思贤身边,拉住他的手,喊他的名字,企图把他喊回来。
水生说:“邓工,这次我们能拿一大笔钱啊。”
“你的房子怎么还不买?书记说了,买房子。”
“邓工,我一个人试车,心里没底。”
“邓工,想想技师啊。你可以浪漫,我再也不说你了。”
两个小时后车到站,邓工睡得像一个婴儿,送到医院,第二天去世了。
水生一个人来到新厂,造得十分气派,管道笔直,反应塔直冲云霄,所有的设备崭新锃亮,编号清晰。工人都是精壮小伙子,化验员和技术员一概大学毕业,劳保用品一应俱全,端的像个国际化的大企业。水生心里想,邓工,你看不到这些了,实在可惜。
试车那天,水生在车间前面摆了一张桌子,放上三杯酒,自己穿得端端正正,上了三根香。水生念叨了一串名字,又添上了邓思贤,水生说:“让大家来保佑我,钞票我一个人挣了,实在过意不去。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们。”
这一天,不但老板在办公室等着,长颈鹿等着,连外贸公司的运货车都在等着。产品出来,全部是一等品,车子立即运走。外贸公司的业务员说:“恭喜,东顺号称要成为全国最大的苯酚生产基地,看来是成为泡影了。”
水生问:“东顺会怎么样?”
业务员说:“死定了。”
水生想,我真的搞垮了我的厂。
此后一段日子,水生在工厂里负责调试设备,培训工人。工人对他很尊重,但水生感到有点寂寞。邓工出事后,长颈鹿也不敢再叫技师来了,怕仅剩的一个老头死在床上。工厂运作顺利,水生有时去车间里踱一圈,心里满足而又遗憾。
有一天他走到车间里,看到一个穿工作服的小伙子,用脚踢上了阀门。恰好长颈鹿也在,看到之后,拎出这个年轻人,破口大骂。
长颈鹿说:“你这样会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