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到了作画人当时的视线,便不经意地回了下头,朝上望去。
在打开画的那一瞬,就是郭临自己,也被惊住了。
那张微扬的青涩面孔英气蓬发,狡黠逼人。无论是眉是眼,是唇是颌,无一不洋溢着少年人的朝气。
纵然笔迹还略显生硬,可那画上每一处细节的绘制,细小的斟酌下笔,正是因为对画中之人无限的眷恋与倾慕,才有短短时日促成的皎颜画卷。
此时,那位作画者,正立在城墙墙头,等待着意中人的到来。
郭临远远地凝望着秦慕樱。月光如许,淋漓地洒满大地。月下的娇女衣袂翩翩,身姿纤细窈窕。一头墨绸发丝飘扬在脑后,露出美如荧玉的侧脸。
郭临望了眼夜空中的明月,轻笑了下,抬起脚朝前大步走去。
秦慕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目光里是说不尽道不清的无限眷思。
郭临一直走到她面前才站定,开口道:“秦小姐……”
“请等一下!”秦慕樱猛地出声打断她,艰涩地凝望着她,“请郭公子,听我说几句,就几句……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然后再告诉我答案,好吗?”
郭临微微一怔,含在唇间的话语顿时消散无形。她轻声答道:“好。”
秦慕樱轻舒一口气,仿佛一直绷着的情绪终于微微舒展。她朝郭临霁颜一笑,轻柔地道:“初见公子时,诚如画上那般。公子年少英才,龙潜凤采。明知那时你看得可能不是我,可我,却再也没有忘记那一眼……”秦慕樱低声轻笑,似在回忆那沁满心房的一幕,丝丝甜意浮上眉梢,双眸若明珠拂尘,“从那之后,我便一直托人打听,期望能知晓公子的身份,寻机再见上一面……等到公子来京做了京官,我还暗自想着,是否是小女的诚心终于感动了菩萨……”
郭临静静地望着她,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秦慕樱蹙眉望向夜色下的城外郊野,嗓音微涩:“虽然不知公子缘何婉拒于我,但是心里的这份情意,无论如何,还是想让公子真切地听到。”她转过头,柳眉之下,饱含深情的秀眸欲语还休,但目光却开始渐渐坚定。
夜风轻拂过二人,吹起她们鬓角上的碎发。
郭临微微一笑:“谢谢你。”她伸出手,递出一直握在手里的画:“可这幅画的分量,在下受之不起。”
秦慕樱浑身一震,踉跄后退几步,身子靠在了墙上。她颤抖着,叹息着:“你可以不接受我,但……”
郭临摇了摇头,垂眼看向画卷,沉声道:“可你画的,并不是我。”
秦慕樱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眸中蓄满了泪珠。
郭临叹口气,低低地道:“你所看到的,记在心上的,不过是我当时意满自得的一瞬间。我郭临,是个莽野中成长的匹夫。既不是个值得心仪的对象,也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你还确定,这画上的人是我吗?”
秦慕樱愣了愣,良久,她才悲呛地笑道:“是啊,不是你,只是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可又有什么不同?”她睁着泪眼,仰头直直地望向郭临,“我喜欢的你,我画的你……都是眼前的这个你啊!”
“可我却不是你心中的我。”郭临说完,抬眼望向远方,“秦小姐,每个人的缘分,也许从生下来就注定好了,也许是从相遇那刻开始。可那道缘分,究竟是真切依存,还是飘茫虚无,谁也无法预料。”
“那你也不能肯定,我们的缘分就是虚无……”秦慕樱含泪喊道。
“在别处,你与我或许还有缘分。但在情爱一道上,”郭临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秦慕樱柔软的小手摊开,把画卷放上,“是我负了你。”
秦慕樱长长地叹息一声,潸然泪下。
郭临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不是你的错,你的一切都皎然美好,与你共度余生的人也定然在他处等你。”
风持续地吹掠过脸颊,泪痕已经干涩在了面颊上。那微微刺痛的寒冷,本该扎在心头痛苦难忍,却奇异地、轻巧地消融在手掌间那残留的余温里。
秦慕樱突然噗嗤一笑,她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
郭临诧异地睁眼瞧着她。
“早想到会是这样,”秦慕樱瞟了她一眼,苦笑着嗔道:“不过是不死心,想再试上一试。”
郭临一怔,继而缓缓微笑起来。
秦慕樱抹干净了眼泪,上前几步站在郭临面前,深吸几口气。她仰头望着她,双手上抬,重新将画卷捧起。
“请公子收下,”她盈盈双眸似两汪清水,“这是为公子而画,就算……就算今生无缘与公子相伴终老,也请公子不要,不要……”她说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再一次涕不成声。
郭临凝眸,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你的心意,我不会忘记的,谢谢你,慕樱。”
她有多想温言软语地上前安慰她,只有心中愧疚才知道。
可是她不能,哪怕一步,她也不能靠上前去。她的身份,她的性别,是无法写进温情的残酷现实,让她只能止步于此。所有的伤害,都是必然走进的结局。
这是时事造就的无奈,无关任何人的对错。
郭临环顾了一圈自身,目光最后落在身上唯一的一件饰物上。
她抬手抽下腰带上挂着的九节紫竹箫,指腹轻轻摩挲萧孔。良久,微微叹息一声,将萧递到秦慕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