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这个词其实用得并不恰当,但云咎早就告诉过明曜,自己需要完成第一个神谕才能获得
完整的神权,且这个神谕只有在西崇山足够“完整”的时候才会下达。明曜听懂了他的意思,望着他额上微湿的墨痕,小心翼翼地将它印在了掌心。
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来,云咎察觉到她对自己额上的神印兴趣盎然,每次亲昵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其实明曜隐约知道自己这些下意识的举动,都是来源于在海边渔村受伤后做的那个梦。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幕场景,可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在那个梦中,是如何在云咎额前落下一吻,又是如何在他含情脉脉的眼中任意地玩笑。
她从小生活在北冥,并不知道如何正常地表达爱意,那几幕梦境在少女懵懂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面对冷若冰霜的执法神时,她不敢有半分悸动,可面对如今的云咎时,却控制不住地一次次回忆、模仿起自己在那个梦中的举动。
她攥起手,像私藏起心爱的宝藏那样紧紧握住那枚印记。或许……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如今这份日渐清晰的爱意无法被带回现实,所以才会刻意地想要多占据一些吧。
明曜思索片刻,晃了晃云咎的衣袖,轻轻笑了:“不啊,你怎样都好。”
年轻的神明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手指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她的银发,沉默了片刻,方沉稳正色道:“明曜,我成正神后,若永寿作聘,娶你为妻,你可愿意吗?”
他的声音难得地严肃,低到近乎有些颤抖。明曜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愈紧,甚至锢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便明白他问出这句话时究竟有多紧张。
她靠在他肩头,与讶然和欣喜同时生出的,还有一种悲哀的无力感——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娶她,在千年之后,他或许甚至不会记得她。
少女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模糊,埋头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云咎不安地转头试图看清她的神情,却听明曜闷闷道:“那说好了。我要永寿……不能骗我。”
颈间的衣料被泪水打湿,黏糊糊地贴着云咎的脖颈。他捏了捏她的小指,轻而郑重地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片刻寂静,明曜在侧头时看到他泛红的眼尾低垂,漆瞳如蒙了层薄雾般泛着水光。
她心头一颤,抬手轻轻拂过他的双眼,迷茫而恍惚地低语:“怎么会……”
云咎的的泪水顺着她的手背滑落进衣袖,倏忽便消失不见。她望着他如墨玉般沉静的双眼,微抿起唇,将后半句呓语般的问句咽了回去。
被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太好了,她甚至不敢问清这爱意的来处与缘由,就如同她不敢去设想这段回忆的结束。
她如同误入迷阵的蝴蝶,在这漫长而清晰的回忆里一天天消磨掉了对真实的渴望。
虚妄的爱意与日俱增。明曜开始习惯云咎在每天清晨的微风中,背着她到云间看日出;习惯他在自己化出本相时,给她变化出伴随左右的烟霞;习惯他拉着她的手一边下山,一边告诉她每棵古木的习性;习惯他捏着她的手指,无奈又赧然地向她一笔一画地解释他新画的图样。
西崇山外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只有当云咎的神权完整后才能被解开,在那之前,这道结界既划分了神域和凡尘的界限,也阻挡了山外生灵对神明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初时明曜并未察觉到异样,直到有一天她在看日出的时候打了个瞌睡,半梦半醒之际有风拂面而来,云咎替她掖了掖披风,却在那阵风中怔然地望向远处。
微风拂开落在他肩头的墨发,云咎脸上的神情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脸上未带笑意的时候,他通身的气质一向是清冷空寂的,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山巅浮空飘荡的朝雾,在阳光照射的下一瞬便要消逝而去。明曜本该早已熟悉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心头陡生异样。
与千年之后的执法神不同,如今云咎眼底的神情尚不曾被寒冰封存,因而明曜轻易便捕捉到他复杂的目光——或许也并不复杂,只是明曜难以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云咎坐在那风中,竟然像是在羡慕着什么。
感觉到明曜坐直了身子,云咎侧过头望过来,眼中又浮现了惯常柔软的笑意。明曜捏了捏他的衣袖,没有说话,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在此后每个有风来的日子里找寻他迎风而立的身影。
别无例外,他总会望着风来的方向出神。
明曜站在他身后,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自己进入这段记忆之前,云咎曾经教她的那种用神力观微世界的方法。是了,西崇山是云咎的神域,他又在此处修炼了几百年的时间,因此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必然与她所见不同。
明曜望着自己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本相之力自她周身散开,却意外地比想象中要配合得多,而且不知是何缘故,明曜竟然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力量远比之前要纯粹强大。
本相之力迎风而去,明曜感到自己的感官在须臾间变得无比敏锐。
风声阵阵,带来了极远处的细微声音,它被隐藏在西崇山林海的浮动声中,也几乎被山涧湍急的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