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一个时辰之前,她对薛夫人还有所忌惮,在听完她经商的经历,见过她回忆时明亮的眼睛后,她便很难再将眼前人和她想象中泼辣善妒,欺凌妾室的女人联系起来了。
薛夫人闻言
纤眉微挑:“难得有人没说我‘不守妇道’,小丫头,你这话讲得我很开心。”
“不守妇道?”明曜有些愕然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薛夫人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越发明显:“还是不知道的好,最好是永远不知道才好呢。那是生来就套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锁,你越长大,它锢得就越死,终其一生都拿不下来。”
明曜被她微凉带笑的语气刺得一颤,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应当也没有见过。”
薛夫人哼笑了一声,水葱似指尖又移向桌案上的烟枪:“你究竟是没见过,还是过于顺从,从未思考过?山林中的树木受风霜雨露滋养,肆意而生,从不被外物约束,这是天性自然。送去王公贵戚府上的花木,自出生就被除枝摘叶,拗木而生,就是违背了自然与天性。”
“可是那些名门贵府的花木知道什么?它们从小就是那样长大,周围所有的草木也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因此非摧心剖肝,不可醒悟。”她凉凉地看着明曜,字字清晰,“那些自出生就被灌输的,所谓正确、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就都是对的吗?”
明曜想要摇头,可是女人凉艳的眸子过于认真地凝着她,竟然逼得她噤了声。车轮碾过树叶,枯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明曜想起北冥,眉头微蹙:“我——”
猛然一声马鸣划破长空,马车重重一颠,猛然刹住。明曜一手撑着车厢壁,一边掀帘想要朝外探看,薛夫人一把扯过她手中的帘子,死死掩住,冷声道:“安静。”
此刻车外已响起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痛呼、厉喝、嘶鸣与货物砸落的声音混杂成在一处,薛夫人脸色越来越冷:“是山匪。”
“东家!”车帘外传来管事惊慌的声音,“是山匪,一上来就动手了。”
“给钱。”薛夫人当即道,“就当这趟生意全赔了本,把命留住才是正经。”
管家应了一声便匆忙去喊话,帘子隔不住什么声音,就连挥刀带起的风声都仿佛近在耳畔。
“放心。”薛夫人安慰明曜道,“这种山匪无非是求财,给钱消灾,不用害怕。”只是话语间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明曜在听闻“山匪”二字时,脸色已白了一层,忙道:“这是回沧州的路么?是哪座山头?哪座寨子?”
薛夫人尚未来得及回答,眼前车帘已被一把沾了血的大刀猛然挑起,骤亮的天光灌入车内。明曜眼前一花,只听一粗粝的男声轻慢道:“哟,果然是个女人。”
薛夫人在抬眸的瞬间呼吸一滞,脸色煞白,五指用力,蔻丹陷入身下的软垫。明曜顺着她的目光朝车外望去,只见那男人身后的山道上,已横倒着四五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最靠近马车的那具,赫然是刚刚被薛夫人喊去传话的管事!
这哪里是劫财那样简单!
薛夫人怔了一瞬,惨白着脸霍然起身,咬牙重申道:“你们要钱,可以全拿走。”
那男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嘶哑难听,虽笑着,一双三角眼却只轻蔑讥讽地落在女人胸口。
“啊!”
男人忽然探手扯住薛夫人的衣襟,随着一声尖叫,薛夫人被连拖带拽地摔在地上,珠花歪斜,衣衫凌乱,四周众人见状登时轻佻地哄笑起来。
“哟,徐娘半老我可算是亲眼瞧见了,薛夫人这一脸楚楚可怜,看得我都舍不得了。”
“可不是吗?薛夫人不靠这一身皮肉,哪来的好生意可做啊!嘿嘿嘿嘿……”
“要我说,这天下哪桩生意能比躺在男人身子底下来钱更快呢?”
“哈哈哈哈哈恐怕是之前伺候过的男人满足不了薛夫人,这才有精神到外头跑生意。”
污秽不堪的言辞如狂澜一波波涌入明曜耳中,她尚不完全清晰那些污言秽语的真正含义,却已经被那充满恶意的调侃怔得浑身发冷。
明曜脸色难看,知道自己再不能坐视不理,刚准备下车,眼前那车帘又再一次被掀开。那三角眼男人原本的注意力都在薛夫人身上,恍然飘到车内另一个人影,也只觉得是普通侍女,这会儿想要上车拿人,才终于看清了明曜的长相。
目光相触的一瞬,他陡然呆在当场,呼吸急促,干涸的双唇微张,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记口水。那声音异常响亮,粗鄙的,像是一响钟声敲醒了他的神智。他回过神,肥厚的舌濡湿双唇,嘴角扬起的弧度兴奋而又诡异。明曜看到他泛黄而参差不齐的牙齿,由此联想到了猛兽沾染着涎液的獠牙,禽鸟天性中的警惕激得她汗毛倒立。若是她的本相,此刻恐怕全身的羽毛都要在那赤|裸的目光下勃然炸开了!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重重推开了他,三角眼到底还有些怔愣,被她这一推,竟脚步踏空一头栽下了马车,那姿态过于狼狈,顿时惹得周围山匪哄然大笑。
然而下一刻,那些笑声又戛然而止了。
天光下,明曜的面容再无遮挡。在那样肮脏血腥的环境里,她整个人像是披了一层雾蒙蒙的光,但那种光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