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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有两个人正站在我对面争吵。之所以说站在我的对面,是因为当时我正被吊在一个圆柱形玻璃监狱之中。和我被捕之前,在屏幕里见到的丁琳所处的监狱一样,我的手足被紧紧地固定在上下四个角,身上被换上了一套白色的衣服,两条淡蓝色的塑料管子从身后伸出来,深入我的腹部衣服之下。
衣服遮住了管子,我不知道它们连到何处。但我明显看到,腹部有东西蠕动着。我除了眼睛能睁开之外,身体其他部分,都如打了麻醉剂一样,没有丝毫知觉。
面前交谈的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防化服,防化服从头顶到脚底全副武装,只在眼睛处露出长15厘米、宽5厘米的透明方孔,能够让我看出他们其中一位是个男人,另一位比他矮了10厘米左右的是个女人,年纪看起来不大。
他们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争吵着,由于我耳朵里轰鸣声严重,再加上外面的玻璃罩壁,很难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随着耳内轰鸣声的退去,他们争吵的声音我似乎听出了几句。
男人说道:“我已向……提出……他绝对不能再担任船长……重要……职务,否则……后患无穷……”
女人说:“你不能这样……根据程成……的罪行,采取记忆覆盖,让……替他父亲服刑,是最适合我们……结果!”
“可是你也看见了,他……两次入侵内网,幸亏这次及时发现……夸父农场……会被他再次……开到印度洋!”
女人好像想不出更好的反驳方式,临走之前只是说:“在……无法控制飞船的这几天,你最好祈祷……什么麻烦,否则将来夸父……一些闪失,这责任肯定要算到你的头上。”
我想要和他们沟通,但嘴里说不出一句话,就连呼吸我都没法控制。
昏沉……
眼皮越来越重,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乱哄哄的声音自我耳畔响起,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醒着,不知那声音是来自外面还是我的脑海。偶尔,我也能听见人的声音,可我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耳朵里只有嗡嗡之音,一个字也分辨不出来。
我甚至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就连仅有的意识,也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意识到自己正被绑在手术台上,胸部和大腿各有两条棕色的皮带将我身体固定着,四个医生和护士装束的人正围在我上方俯瞰我。他们虽然都戴着口罩,但我却找出了当日在我玻璃罩外说话的男人,他右手的手套上全是鲜血,手中握着一把细毛刷子似的东西,此时正在我的腹部擦拭着……
一阵难以抑制的疼痛自小腹传来,我的手脚瞬间有了知觉,开始挣扎和蹬踹,而腰部也控制不住地扭动。另一名医生从身后接过一支注射器,将一管透明的液体注入了我手臂的血管……
疼痛逐渐远去,我开始了无尽的下坠……
下坠……
眼前开始模糊,白色的光芒离我越来越远,我坠入了深渊之中,头顶之上,是两道柳叶形状的缝隙,逐渐地,那两道缝隙也闭上了……
张颂玲站在晚霞之中,秀发随着晚风在霞光中舞动。
“每朵花的心事都差不多,”她说,“它们心中所想,无非是如何让自己的花粉飞得更远,让自己的生命,获得更好的延续……”
“繁衍。”我说。
她笑了。“人也是如此。花儿变幻出千种色彩招蜂引蝶,人若爱上一个人,会比花儿还过分,她会变换万种风情,只为吸引他的注意。”
我不敢听出她的意思,因为她那炽热的眼神,已经让我在禁区的边缘徘徊。
她接着说:“我……自上船以来……就……总会梦见你……”
这也算是我们的默契吧,但我不能承认。
“梦里,你是我的丈夫……”她转身看向落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如此。其实在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心中就生出了奇怪的感觉,你便像是被风吹来的花粉一样,附在了我的心上……”
我何尝不是呢?
张颂玲转身看着我,眼睛里期盼着什么,但她期盼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我看着夕阳在她的鬓角渐渐隐没,也听见了她心碎的一叹。
“成哥,有些植物的花期很短,绽放的时候,就像一场烟花……”
她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颂玲!”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我心里涌出,我控制不住地从身后抓住她的手。她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只是任我握着她的手。
“颂玲,你能告诉我,夸父为什么会一直追赶太阳吗?”
她头也没回地答道:“为什么……难道世间所有事情,都必须要问个为什么吗?”
“能为之献出生命的事情,自然有原因。”
她用啜泣回应道:“夸父是个傻子,脚步从未停歇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奔跑,但他根本不知道,那太阳是永远追不上的。这一路上,有多少山川河流,有多少蕙芷芬芳,都被他跑过了,错过了,他视而不见!然后他便死了,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