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地方可坐,两人在院外找了处避风的墙角,隔了段距离面对面站着。
“你爸他……在家?”杨幼兰问。
时濛点头:“在。”
女人往墙根挪了一小步:“你出来的时候,没惊动其他人吧?”
时濛想了想:“没有。”
杨幼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样像做贼,忙解释道:“你知道的,你爸他不让我跟你走太近。”
“嗯。”时濛表示认可,“我知道。”
母子俩许久未见,竟也没什么话可说,杨幼兰不甚熟练地寒暄:“最近很辛苦吗?瞧着又瘦了。”
这话全然不像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因此时濛愣了半晌,喉咙里只飘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杨幼兰当他敷衍,立刻拉下脸:“啊什么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进了时家,过上好日子,就不要妈妈了。”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时濛胸口的布料,“还记得谁是你亲妈吗?亏我还大老远跑来给你过生日!”
吊起的嗓门十分尖利,时濛却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像她。
已经过零点了,时濛“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杨幼兰凶完又觉失言,别开视线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她对你好不好?”
问的是李碧菡。
时濛拿不准杨幼兰想听什么回答。小时候有一次从时家回去,杨幼兰也这么问,他说“好”,被杨幼兰抄起扫帚狠狠揍了一顿,边揍边骂:“她怎么可能对你好?你个小兔崽子吃人家点东西就胳膊肘往外拐,白把你养这么大!”
后来又有一次被问到,时濛学乖了,回答“不好”,谁想不知又触了杨幼兰哪块逆鳞,她推搡着时濛又是哭又是笑,嘴里念叨着些自相矛盾的话,一会儿说“她凭什么对你不好”,一会儿又插着腰大骂活该,说这都是报应。
眼泪都笑出来了,疯了似的。
这回时濛同样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抿唇不语。
杨幼兰许是也有了数,又问:“你爸呢,对你好不好?”
时濛点点头。
杨幼兰总算放心了,嘀咕道:“也是,他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可能亏待你。”
时濛隐约知道杨幼兰问这些,不是为了知道他好不好,而是要一个结果,索一份心安。
比如这回她又自作主张带了些东西,一件衬衫,一颗火龙果,还有一罐奶糖。
“都是你喜欢吃的。”杨幼兰把这些连同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一股脑塞时濛怀里,“衬衫是妈妈亲手做的,你不是爱穿衬衫吗,睡觉都穿着。”
时濛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
临分别前,杨幼兰情绪稳定,难得有了点慈母的样子。
“你应该听孙老师说了吧,我养了只猫。”她看着时濛,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发,微笑着说,“成天上蹿下跳的,还总爱黏着我喵喵叫,跟你特别像。”
把时濛送到院子门口,自杨幼兰眼底流露出的也确是不舍。
这是过往这二十多年来,屈指可数的能将“善良”这个词与她联系上的时刻。上回是在四年前,她得知时沐血癌晚期,撒泼打滚说要去做骨髓配型。
当时时濛有些迷茫,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喜欢时沐,没有人希望他死。
“手脚轻着点。”铁门打开的时候,杨幼兰提醒道,“别让你爸发现了……他不想让你见我。”
往里走几步,时濛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杨幼兰还站在门口。
她无疑是美丽的,鹅蛋脸上嵌着两颗琉璃珠似的眸,唇不擦口红便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纤弱,也无损眉目间的艳色。她爱穿裙装,或许正因为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
可此刻晚风托起裙角,锈色路灯下的身影寂寥,空气中无端地流淌着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