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训将那些绳索挨个解开,将人轻轻放下,看他身上布满红痕,有的还兀自流血,心中五味杂陈,翻腾的怒意,无尽的悲伤,心隐隐作痛,泪水不争气的滚落。
折枝叹了口气,道:“别哭,我本来就是做这个的,还好你那时一直反抗,不必像我这般。”
李静训抹了眼泪,偏过头,不敢看折枝遍体伤痕,道:“我去烧水,给你洗洗伤口。”
折枝却说:“你这个傻子,那热水也是能随便用的?”
“风月不是天天洗?”
“我怎么好跟风月倌人比,这楼里能随便用热水的排不出三个,算了,我回屋躺躺就好,”折枝说完,挣扎着坐起。
李静训按下折枝的肩膀,道:“现在天还没大亮,我去烧了水端来,有人看见只会以为我是为风月准备的,你在这儿等着,”说完便匆匆跑出去了。
打水、添柴,为了不被人发现,李静训撸起袖子加快了动作,被木桶上的倒刺割伤了手,他也顾不得,含在口里吮了两下,便迅速提起水桶就走。
雅室里很快水汽弥漫。李静训寻来一只闲置的浴桶,细细清洗过一遍,好在还能用,便扶着折枝下床,带人慢慢入水之后,自己便去背对立在墙角,只留一双耳朵听着呼唤,待身后的人清洗过伤痕,又扶着他慢慢回到居所,然后掏出寒霜给的那治外伤的药,给折枝敷上。
折枝许久没有这般温情,以前受了伤都是自己默默挨过,请医买药都是得花不少钱的,寻常小倌儿都承受不起,竟一时间难以自抑的落下泪来,“我小时候生活在离汴京城不远的芙蓉村,那里山明水秀,阿爹每天都出去下地,阿娘也给人家织布缝衣服养活我们兄弟四个,虽然穷,但是一家人真的很开心,”折枝说起亲人,眼中不自觉的带笑。
李静训默默听着,良久才道:“你怎么会进来的?”
“县令老爷说皇帝要建什么楼,得多缴两成税收,那年到处都闹飞蝗,庄家地里本来就没收成,走投无路了,先是卖地,后来……是我。”
李静训一阵揪心,却又听折枝换了个语调说:“不过,我现在也挺好的,能每个月赚点银子补贴家里,我阿娘眼睛不好,等我凑够了钱一定要请一个好大夫……”
折枝陷入了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兀自滔滔不绝,李静训却陷入深深的回忆,那些年父皇整日饮酒作乐,逐渐疾病缠身,二哥引见了几个术士,向皇上进言宫中有妖孽出没,祸害龙体,那之后好些年宫里大兴土木,建摘仙楼,以求得神灵庇佑,而建好以后,父皇却又在其中修筑了豹房、欲池,携几个貌美伶人常常一连好几日流连其中,从此君王不早朝。
折枝说了一会儿,仿佛是许久没有这样同人说过话了,一时间心里了不少,又道:“别守着我了,你快去伺候风月少爷,小心又得挨罚了。”
李静训把那药瓶搁在桌几上,道:“你好好休养,有事就来叫我。”
走下楼,竟在转角处见到此时最不想见到的那人,半披着雪白大敞,乌发用一根红玉簪子束起,一派风流之意。李静训心中暗暗发紧,在那双目光的逼视下不自觉后退半步,只听那声音一字一顿,似有不屑,又似含着怒意,“水备好了吗?”李静训轻声道:“就……就快好了,少爷……请稍等,”现在已不同于初时那样不适应,李静训和所有的小厮一样叫他少爷。说完这句话,他仍是感到头顶似有一把利剑高悬,连空气中的温度都上升了,风月比他高出一个头,身线也略宽,李静训感到自己像是浸在一片阴影里。
风月欺身向前,“你刚才去哪儿了?”李静训不由得一顿,心里想着不能把折枝的事情供出来,面上只道:“方才,有位恩客早早的就走了,我从后院出来正碰见了,便……收拾了一番。”
“哦!”风月眉目一凛,“你不是一向对花厅的事不上心么?哪位恩客呀?这么早走,应当是那黄有为吧!”
李静训没想到竟被他一一猜出个遍,只好点头称是,风月却是不满意,道:“我竟不知,那黄有为如此厉害,能让小少爷纡尊降贵的去服侍他。”
李静训被利刃似的双眸盯着,只觉得头发都要被烧出火,不敢正眼对视,只道:“这……这该是我的本份而已。”
“本份?”风月折扇轻摇,冷哼一声。
翌日,折枝开罪客人,被罚落牌七日的消息传遍整个南风馆。
第11章
南风馆有规矩,接客时不得忤逆客人的任何意愿,否则以不敬不顺的罪名加以责罚,而责罚的名目通常有体罚和罪银两项,前者多用于跑堂小厮,李静训刚来的时候就受过不少苦头,后者多用于倌人,他们身子珍贵,一处破损都可能影响以后的生意,故而定了罪银,这样不论客人明面上给的,还是私底下赏的,都能通过这个名目将钱收上来,倌人们也都很怕这一处罚。
折枝直接落牌七日,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这七日全无进项,且一日不挂牌,后起之秀遍布,人人都争抢客人,那些往日的熟客就很可能被别人抢走,其中的贻害无穷。
都说,是风月直接放出的话,这南风馆里说话最顶用的除了老板以外,就是贵为头牌,红透了汴京城七年的风月了。
李静训蹬上布靴,一路跑到前厅的时候,大堂已经围满了人。折枝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求情:“风月少爷饶了我吧!折枝以后会尽心侍奉黄爷,不敢有不周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