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的由来薮下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整整三十六年,杨君里一直把柠檬看作女儿的化身,她就是抱着这种心情来到了日本。您对这件事有什么感想呢?”
“不知道,您说的这位叫杨君里的中国女人拿着柠檬而死的情况同我毫无关系。”
“你能断言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
“——悲哀、惨白的病床上,
……
您象过去登上山巔一样吸了口气,
生命的机器就这么停止了。
……
杨君里就是带着这种柠檬来的,难道你能断言没有关系吗?”
井崎感到难堪、侷促。嘴角开始痉挛起来。
“你在夭折的亲生儿子尸首边放上一只柠檬。你的儿子就象柠檬悲歌上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上只呼吸了一次便死去了,他的生命只有短暂的一息,你非常悲伤地用一个柠檬来纪念他。为此,杨君里三十六年来始终对柠檬魂牵梦恋。难道你能说同你无关?如果能这么说的话,你已经毫无人性了!”
井崎垂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杨君里带着的柠檬同你纪念儿子的柠檬含义是一样的。她的这只柠檬渗透了母爱,‘寒光森森’不衰,‘玉黄色的郁香’不散。杨君里想看一看长大成人的女儿,或许就是为了同她的柠檬告别。”
“请您原谅。现在把出生的秘密告诉智惠子的话,只会使她伤心。我对杨君里感到非常抱歉,不过,维护活人的幸福总比顾及死人来得重要吧。”
“这就奇怪了,智惠子现在应该三十七岁了。这么多年了,我认为告诉她出生的秘密并不会给她的心灵带来很深的伤痕。而且,杨君里如果在那天晚上已经同智惠子见过面的话,那么,智惠子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出身秘密了。
由于杨君里是在归途中、思考着同智惠子相见的情形服毒而死的,所以,不管智惠子愿意不愿意,她都脱不了干系。您过分偏袒智惠子,不是反而使她处境尴尬了吗?”
“你们怀疑智惠子了?”
“你这句话说得过早了,我们并不愿怀疑她。”
“智惠子难道会杀她的生身母亲?”井崎大声抗议道。
“或许智惠子并不知道杨君里就是自己的生母。也可能现在出现一个自称母亲的人会引起她的麻烦。”
“完全没有这回事。”
“所以说,为了证实它,我才从日本赶到此地。柠檬悲歌中写道:‘……厄运降临的紧要关头,……瞬息之中,您向我倾诉了毕生的爱……’。为了把柠檬送还给自己女儿,杨君里熬过了战后漫长的三十六个春秋。而且,正是为了这个‘瞬息’,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我们明白了柠檬所包涵的凄楚涵义,看到了柠檬发出的‘森森寒光’之后,就会感到查清杨君里的死因是我们日本人的债务。杨君里留下的柠檬虽然只有一只,但这种柠檬决不是一只,它应该由全体日本人来承当。
“如果无愧于智惠子的话,就不能让杨君里在战争过去三十六年后送来的这个柠檬腐烂。……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样?还不能把智惠子的地址告诉我吗?”
井崎犹豫起来了。
栋居终于从井崎嘴里问出了智惠子的地址。战后,杨君里保藏了三十六年的柠檬,终于使顽固的井崎开了口。
智惠子现在已经结婚,当了药剂师,同丈失一起在涩谷区幡谷二段经营一家名为“瓣天堂”的小药店。涩谷区幡谷同杨君里生前走访的目黑区都立大学一带方向正相反。
栋居问井崎,对目黑区一带是否有线索可提供。井崎含蓄地回答说,去走访一下智惠子就会明白。这似乎意味着杨君里所找的这个人同智惠子有某种关系,而井崎并不想亲口把其中的原委说出来。井崎显得疲惫不堪,仿佛战后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卸下了“731”这个沉重的包袱。
“最后我还想打听一件事,您要是认为不方便,不愿回答也可以。这就是:战后您怎么会到这个基地来的呢?”
这个问题同侦察无关。但是案件发生后,栋居始终追寻着731部队的陈迹,随着调查的逐步深入,他对原队员在以“731”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美军细菌战研究基地中生活了三十七年这件事发生了兴趣。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停战后,‘731’的干部都受到美军统帅部第二参谋部的审问。我作为‘731’的一名技师,也受到审问。当时,担任审问的人和我的妻子是同乡,他劝我到刚筹建的美军细菌战部队做技术顾问。
“当时,整个日本是一片废墟。由于要隐瞒‘731’的经历,我不知道撤退后靠什么维持生计,感到前途一片渺茫。于是便接受了他的邀请,打算暂时作一个过渡。就这样,我成了弗都·戴多利库的远东分部——美国陆军驻日医疗总部406医学研究所的名誉职员。这个机关是以研究亚洲地区风土病的名义设在日本的。在朝鲜战争时期改名叫‘联合国军406医疗所输血部’,从事献血工作。到美国来是在一九六八年。”
停战后,美国和石井四郞做过一笔幕后交易,一方把“731”研究成果移交美国做抵押。另一方则免除战犯起诉。关于这一点,琼·莱辛的文章已经透露过。但这种交易很可能是在G2审问的时候进行的。如此看来,在井崎受审的时侯,石井因郎和北野政次等干部也受到过审问。栋居意外地窥见了战后史中的某一页。
“然而,我在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没用的人。我想回到智惠子所在的日本去。但是妻子的坟墓在这里,把她一个人留在异国的土地上太可怜了。于是我就一直呆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