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办得很热闹?”
“正好相反呢……我家原本就没家底,我说自己多挣点钱再成亲吧,年纪摆在那里,又遭笑话,所以办得仓促。到现在用的都是祖上用过的那套桌椅摆设,这好几年,又坏掉不少,总得换了。别的倒算了,屋漏总得换点新瓦去补吧。
“嗨,我媳妇儿也是厉害,寻常妇道人家,哪有能一个人挡下地里活计的?要不是她硬推我出来,我怎么敢这会儿不下地呢。所幸就这一两月,我又说不过她,只能多搬点儿,回去也给家里添点好东西,说不定能讨她开心呢。”
“这怎么好……你们虽年轻,力气也不是这样用的啊……老了腿脚总得疼的……”燕关雪碎碎念着,突然发觉自己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意识到这话,已经对很多人说过了……
那小伙子似乎还没从方才的劳动里缓过气力,接着叹道:“也就我们年轻啊,谁还能做呢……哦,我刚就想问呢,阿姐不是来找我的吧?是要找老板订砖?”
燕关雪忙回过神,想着正事要紧,应道:“是了是了,他人怎么不在?说起来我们也和你家一样呢,要整饬起来些。租的那屋子也不能住一辈子,正好这些年攒了点本钱,就在河东边买了块小地方,想先建个单间屋,哦,这事办成前别告诉你清阿姐,她肯定要说我铺张……砖瓦是都要,可要多少还没算明白,原本想问问你们老板,总遇不上他人。”
那小伙子一拍手道:“这不难,燕阿姐要信得过我,这事我熟,我跟老板说就是,说不定还能给你砍掉点零头呢!”
燕关雪眼中一亮,但还是赶紧道:“这可太谢谢了,就是砍价可不敢再劳烦,按外乡人的价给我算就成。”
“那怎么成,外乡人的价可说不过去,你可别把我当成吃回扣的人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
燕字回拿着根树枝,蹲在不远处的地方看蚂蚁搬家,她还一直觉得大人们讨价还价或者客套的过程太累太烦,不想多听。
她只记得,出门不久后,燕关雪就拿糖贿赂她,再三强调订砖瓦买地买家具的事,要等全办成后才能告诉清。
但就算没糖,她也知道的,那种事似乎叫“惊喜”,瞒住了,清娘娘和雪娘娘都开心,所以早就满口答应下来。
不多时,她见燕关雪带着点挫败回来,似乎并没有成功多给那小桂兄弟点钱。不过她也不懂,只是从地上起来,跟着往老木匠的门面走去。
燕关雪不禁又想起些旧事。
和那小桂兄弟的遭遇相似,燕、清这年纪,放村里这种地方,总有人要问为什么不成亲。当初灵机一动,一句“夫家都在外面做生意”给应付下来,顺手挡住了对她们额外收入来源的疑问。
可之后的发展竟合理又魔幻了起来。
由于清喜欢看话本,偶尔给邻里孩子们讲些有的没的故事,一来二去,竟然把她俩并不存在的两个“夫家”描绘得栩栩如生。在口口相传下,全村人都听到了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的版本,坐实了似的。再没人怀疑有没有所谓夫家,反而有打听生意门路的。
偶尔也会有人好奇,无论夫家是谁,做生意好些年都不回家,太无情了吧?好在这次杜先生一来,带了些南北货物,说是商行那边送东西来,又成功挡住。
燕关雪在木匠家敲定了房梁木橼的事后,便留燕字回在那儿选一会儿家具图样,自己则趁机去隔壁炒货熟食店买了点吃的,分作两大包,一包带回家,另一包则在路过那小桂兄弟家门时,以多谢帮忙砍价的理由,硬塞给了他还在做饭的媳妇儿。
(15)
夜幕降临,炉火正烫,一只不自量力的老飞蛾不断撞击着窗户,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却连一头栽进窗内那盏烈火的机会也求不来。
而远处响起了炮声。
那盏煤油马灯就放在书桌角落,燕关雪坐在那里,叼着一根笔,屏气凝神地数着:“一,二,三……”
她不想听见第四声炮响,因为一旦有第四声,短期内,炮声就不会停了。
清闭着眼睛,背靠在房间门处,手里的书卡在一节断章处,没有再翻。
计数还在继续:“四?……五……六……”
她也听见了,从第四声开始,就睁开了眼。
“去地窖住一段日子吧。”燕关雪放下笔,抱起雷打不醒的燕字回,轻轻叹了口气。
清将书放回书架,也点了点头。
新家迟迟没有完工,她们还住在老地方。而桌上的报纸从没断过,除去本地的,还有河梁朋友路过时带来的更远方的消息。
所以,眼下的情况也不难判断。北边来的军队,终于在越江省与当地驻军全面开战了。
教学也好,农忙也好,市集也好,什么都停了下来。
听说最早的一枪,是秋收之前就开了的,有些人家,不仅没保住今年收成,连命也没保住。她们不愿为之细想,怕想到遇难者里认识的人。
清将蜡烛插在地窖墙上的烛台上时,燕关雪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要是还在初见那几年,燕关雪一定不让她动手做这些琐事。因为在燕眼里,清是流浪在兵燹人间的孤单人,无力自保,无处立身,如飘蓬一般,亲力亲为了太多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