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珊看过去,一个黑黑壮壮的年轻人,嘴里衔着一支烟,果然是阿江!许多年不见,他还是带着几分流气,眉目之间,却比以前成熟多了,他怀中拥着一个圆圆脸,长得很漂亮的少女,那少女戴着假睫毛,妆化得十分浓艳,穿着件低领口的衣服,一看而知,是个半风尘的女孩。阿江介绍的说:
“灵珊,这是我的未婚妻,我叫她小红豆,你也叫她小红豆就可以了!”“阿江,”灵珍笑着喊:“那有这样介绍的?”
“怎么没有?”阿江笑着:“你越来越道学气!今晚咱们遇上了,彼此介绍一番,明天,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再记得谁了。要介绍得一清二楚干什么?”他再指着身边的一对年轻人,对灵珊说:“这是陆超和阿裴。”
灵珊笑笑,在位子上坐下来。心想,灵珍这个耶诞节可热闹了,旧情人见面,不知心里有何感触!一面,她对那个陆超和阿裴点了点头。陆超?这名字似乎听过,但,这个姓和这名字原就很普通!她再看了一眼陆超,心里忽然一愣,这年轻人好面熟,他并不漂亮,却有张非常吸引人的脸孔。那陆超满头浓密而微卷的头发,浓黑的眉毛下是对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眸子,那下巴的轮廓,和那嘴型,都非常非常熟悉。忽然,她明白过来,他长得像电影明星尤蒙顿,不漂亮,却有气质!连他那满不在乎和忧郁的神情都像尤蒙顿。她打量完了陆超,就转眼去看阿裴,这一看,她是真的怔住了。
如果说陆超有些面熟,这阿裴就更加面熟了,只是,挖空心思,她也想不出阿裴像什么电影明星。她斜靠在椅子里,眼光迷迷蒙蒙的。双眼皮,小嘴巴,白瞅而细腻的皮肤,瘦削而动人的小尖下巴。除了淡淡的搽了点口红之外,她几乎没有化妆,整个脸都是干净而清灵的。和那个小红豆一比,她飘逸出群,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灵珊有些儿心思恍惚,今夕何夕?居然有这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都聚集一堂了。“灵珊!”邵卓生在她耳边叫:“你的香槟!”
她一惊,这呆子真的叫了香槟来了。不止一杯,他拿着整整一瓶。她接过杯子,周围的人声,音乐声,笑声,酒味,香水味,汗味……都弄得她头昏昏的,她啜了一口酒,又啜了一口。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陆超,阿裴,”阿江叫:“你们不跳舞,我可要去跳舞了!”
陆超没有说话,只不耐的挥挥手。阿江就拉着小红豆挤进了舞池。同时,张立嵩也拖着灵珍去跳舞了。阿裴从手边的一个银色小手袋中取出一支烟,和一个小小的银色打火机,点燃了烟,她深吸了一口,喷出了烟雾,她的眼睛更加迷迷蒙蒙了。她抬眼去望陆超,眼光柔柔的,媚媚的,含情脉脉的。陆超斜睨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她就把自己手里的香烟,递进他嘴里。他衔了烟,自顾自的喷着,眼光望着舞池里的人潮。阿裴再点了支烟,她抽着,眼睛在烟雾下迷离若梦。灵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像中了邪一样,只觉得她一举一动,无不柔到极处,媚到极处。别的女人抽烟,总给灵珊一种不很高贵的感觉,但是阿裴抽烟,却充满了诗情画意,好像那烟的本身,都和她的人揉为一体,她就是那缕轻烟,飘飘袅袅的,若有若无的。“灵珊!跳舞吗?”邵卓生吼。
“不。”她大声说,啜着香槟,眼光仍然停留在阿裴脸上。“阿裴,要香槟吗?”她问。
阿裴看她,对她淡淡一笑。邵卓生立刻递了个杯子给阿裴,注满杯子,邵卓生解释着:
“今晚是我和灵珊认识三周年!”
阿裴对灵珊举杯,拿杯子和灵珊的杯子轻碰了一下,她浅浅微笑,柔声说:“庆祝三周年!”她的声音不大,但是,那样轻柔而富于磁性,竟然压住了满厅的人声歌声音乐声。灵珊脑中闪过了一道光芒,她紧盯着阿裴。阿裴穿了件银灰色的软绸衣服,宽宽的袖口,她一举杯,那袖口就滑到肘际,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臂。灵珊再啜了口香槟。“阿裴,我见过你!”她说。
“哦?”阿裴挑挑眉毛,丝毫也不意外。“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几天之前,在狄斯角。”灵珊说:“你在唱一支歌,一支很好听很好听的歌。”阿裴喷出一口烟来,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那儿唱了一星期。”
“今晚你不唱吗?”“不唱!”她简单的说:“陆超不唱,我也不唱!”
“哦!”灵珊惊愕的望向陆超,原来他也是个歌星?陆超没有看她们,似乎对她们的谈话根本没听到,他的眼睛在舞池中搜索,神态有些寥落。
“你不知道陆超?”阿裴惊讶的,就好像在问:“你不知道尼克森?”“我不太清楚,”灵珊颇以自己的孤陋寡闻为耻。“我对娱乐圈一向不太熟悉。”“他在野火合唱团当主唱。”阿裴说:“他也弹吉他,也打鼓,也会电子琴,他是多方面的天才。”
“哦!”灵珊再啜了口酒,对那“天才”望过去,天才没注意阿裴对他的赞许,天才满脸的不耐烦,天才心不在焉而神思不属。灵珊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出神,她不敢告诉阿裴,她甚至没听过什么“野火合唱团”。
阿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邵卓生立刻帮她再倒满,她抬眼看了邵卓生一眼,眼光也是柔柔的,媚媚的,她轻轻的说了句:“你叫什么名字?”“邵卓生。”邵卓生慌忙说,想起他们似乎都不称名字,而称外号,他就又傻里傻气的加了句:“不过,大家都叫我扫帚星!”“扫帚星?”阿裴一怔,立刻然而笑,她的牙齿细细的,白白的。灵珊初次了解为什么有“齿如编贝”这句成语。“扫帚星?”她轻轻摇头,一头如柔丝一样的长发飘垂在耳际。“你知道你很‘亮’吗?”她问。
“亮?”邵卓生愣愣的望着她。
“广东人说亮,就是漂亮,”她熄灭了烟蒂,又一口干了杯中的酒,邵卓生再帮她注满。“我说亮,是说你很醒目,很吸引人。”“哦?”邵卓生傻傻的张着嘴,被恭维得简直有些飘飘然,没喝什么酒,似乎已经醉了。
灵珊看看邵卓生,看看阿裴,再看看那个“天才”,她也一口干了自己的杯子。邵卓生正望着阿裴出神,完全忽略了灵珊的空杯子。灵珊用杯子碰碰邵卓生手中的酒瓶,邵卓生恍如梦觉,慌忙给她注满。她小口小口的啜着,眼光却无法离开那个奇异的阿裴。“是谁提议到这儿来的?”忽然间,陆超开了口,他居然能开口说话,使灵珊吓了一跳,阿裴立即望向他,伸过手去,她用她那白的胳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是阿江。”她细声的说。
“你不觉得这儿又乱又吵又无聊吗?”陆超说,皱起了眉头。“音乐不成其音乐,歌唱不成其歌唱,跳舞的人全在挤沙丁鱼,这有什么意思?”“是的,很没意思。”阿裴柔声说,把酒杯放在桌上。仆过去,她用手指轻轻抚摩陆超的眉心,她的眼光温柔如水的停驻在陆超的脸上,好像整个大厅里的人全不存在似的,她用那磁性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的说:“你又皱眉头了!你又不开心了!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你说去那里,我就去那里!”陆超把她的手扳了下来,坐远了一点,不耐烦的说:
“大庭广众,别动手动脚。”
“是的。”她轻轻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的身子瑟缩的往后退了退,眼珠上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泪影,举起桌上的酒杯,她一仰而干。邵卓生像个倒酒机器,马上就倒酒。灵珊注视着她,没忽略掉她眼角沁出的两滴泪珠。
“我宁愿去华国!”陆超说。
“那么,我们就去华国!”阿裴说。
“算了!”陆超烦躁的用手敲着桌子。“华国的情况也不会比这儿好!”“或者……”阿裴小心翼翼的说:“我们可以去阿秋家,她们家里,今晚通宵舞会!”
陆超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光采,他兴奋的看了阿裴一眼,马上又皱起了眉。“你不是真心要去阿秋家!”他咬咬嘴唇。“你在惺惺作态!我讨厌你这种试探的作风!”
“我是真心!”阿裴慌忙说,说得又快又急。“如果不是真心,我就被天打雷劈!只要你喜欢,你去那儿,我就去那儿……”她忽然停了口,怔怔的望着他,泪珠在睫毛上盈盈欲坠。“或者……”她更加小心的说:“你不喜欢我陪你去?你要一个人去?”
陆超似乎震动了一下,他瞪了她一眼,粗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