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江冲身披鹤氅正襟危坐,即便面色苍白难掩病容,也难以让人忽视周身威严。
江文楷在他左手边,像防贼一样紧盯着柯永旭以防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江文楷道:“柯公子,你说有大事要当面对我三哥讲,我三哥如今人在这儿了,你请吧。”
柯永旭看了江文楷一眼,道:“容我想想,该从何说起。”
江文楷皱眉:“你莫不是胡乱编造个理由诓我?”
“就算诓骗于你,理由多得是,何必提这等要命的事?”柯永旭苦笑,随后看向江冲:“那我就从头说起——侯爷可还记得,当年秦王妃怀当今圣上误食相克之物,以致于生产之时险些一尸两命之事?”
江冲垂眸:“确有此事。”
柯永旭:“太上皇登基的第二年,那时候你在北境不知道,宫中赐死过一位太医,名义上是用药失误,实则那位太医根据脉案推断皇长子活不过弱冠之年。”
江冲眼神微变:“空口无凭。”
柯永旭道:“是,我是空口无凭。但侯爷你了解太上皇的性子,你该知道太上皇刚即位时就提过册立嫡长子的事,那为何后来又作罢?当真是被罪妃傅氏迷惑了吗?”
江冲面色发青,他想起自己大闹福康宫的那天,那天他进宫之前,宫中就在进行着一场小朝会,宰相们上疏建议及早册立太子,太上皇却说诸皇子年幼,还看不出优劣。
如果柯永旭说的是真的,那么太上皇当时说出这话时是个什么心情?
本该寄予期望的嫡长子身体孱弱,不堪托付重任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可能短折而死……
“杜皇后乃至于傅氏能有今日,其实都是太上皇默许的结果。你出征东倭前几个月,太上皇龙体抱恙,出现中风先兆,不得已,立皇长子为吴王,让他随你监军。就在那时候杜氏和傅氏就已经经过一轮较量,之后,朝堂上杜家的势力尽数蛰伏,傅氏的势力则被清洗了一遍,实力大减。若非如此,傅氏谋逆何至于只要豫王一人便能平定?”
“你以为杜氏为何甘愿眼睁睁看着皇长子入主东宫?你以为宁王为何要投靠杜氏?你以为去年那场大朝会为何那么多高官甘愿为杜氏马前卒?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皇长子命不久矣,就算他入主东宫、登基为帝,也不过是一时风光,只有杜氏才是最后的赢家。就连皇长子自己不也一样做好了准备,他登基一年了,不培植心腹,不立皇后,甚至连年号都没打算改!”
江文楷听得目瞪口呆。
江冲冷冷道:“尔欲使我劝阻陛下立嗣子?”
柯永旭反问:“不行吗?你江仲卿在外是收复失地的大功臣、大英雄,回了圣都,你就只是你自己。在那些朝臣眼里,你是阻碍、是绊脚石,除此以外你什么都不是。你东征那年班师回朝,万人空巷朝野欢庆,你以为大家都在以你为荣为你庆贺吗?并不是,只是因为太上皇宠爱你,是太上皇要为你做脸。你收复颂州,你以为朝臣们都欢呼雀跃并为之动容吗?并没有,除了那些真正经历过文帝战乱的老东西为此痛哭流涕,其他人谁会关心你在千里之外杀了几个野猴子,多给朝廷添置了几亩连税赋都收不上的荒山野地。”
江冲沉默。
“当年他们是如何机关算尽对付你父亲的,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如今你位高权重,树大招风,倘若再执迷不悟螳臂当车,只怕难免要步令尊后尘。”说到最后,柯永旭连看都不敢看他,“我素来倾慕你为人,少年时多有冒犯,但今日这话字字句句言出肺腑。你想为国尽忠,可是人在才有忠,人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
“言尽于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