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唯有叶普盖尼听清楚了这个声音在唱什么,在“荣耀永远归于主“的赞颂中,这个声音在高声唱着”主啊,让热尼亚去擦地板吧!“
在这能够荡涤心灵警醒世人的合唱中,那个混蛋只是在为叶普盖尼不成调的唱着。
叶普盖尼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士官生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亚古丁和叶甫盖尼维克托罗维奇普鲁申科,因为严重违反纪律被罚单脚站岗一个月,当晚执行。同时,因为输掉了赌约,叶普盖尼知道自己又要打扫了一个月的房间了。
当天晚上,阿列克谢和叶普盖尼单脚站在岗位上,接受了米申上校长达一个小时的训斥。
到了深夜,所有人都睡了,他两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立在繁星下,穿着制服,拿着长枪。一开始,他们彼此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阿列克谢开始又开始哼唱“上帝啊,让热尼亚去擦地板吧“的曲子。
叶普盖尼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他看到阿列克谢转过身来,单脚蹦着一步一步跳了过来,以一种滑稽的姿态站到了他面前,然后扳住他的肩膀,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们单脚站立着亲吻起来,越来越激烈。
没有酒精,没有打斗,没有混乱的借口。我们大概都病了吧。叶普盖尼想。
在夏季浓郁的夜晚,当他们亲吻的时候,天空中充斥着巨大星体的运行。
第九章 舞会
这里我允许你将你的嘴放在我的唇上
亲着伙伴的或新郎的热烈的亲吻
因为我便是新郎,我便是伙伴。
——惠特曼《草叶集》
这个亲吻并没有改变局面。叶普盖尼依然无法解释自己患上的这种病症。他所能做的依旧是离这个病源远一点。
叶普盖尼想起自己长大的那个北方边陲小镇,镇外是灰色的墓地接着一望无际的荒原。秋季他经常会去那边割下干燥的草叶,背回家作为生火的材料。他记得那是一条非常漫长和荒凉的道路,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人一起在割草,沉默地劳动着。他背着干草和镰刀随着大家一起走着,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声响,这是一条似乎一千年来都没有改变过的道路,以前的人们踩出了一条熟悉的踏实的道路,他只要跟着大家一步步走过去,就不用担心迷路,不用担心掉队,不用担心独自面临未知的恐惧。
有时候,叶普盖尼会看到在荒原边缘的某一处有闪烁的光亮,像是有火在燃烧,是猎人?是来到这里打猎的无聊老爷们?还是集会的诗人?叶普盖尼会猜想但是不会走过去。那些光亮就像是生命中那些不可靠不可控的东西,你满怀激动地走过去,可能只是发现一地闪闪发光的垃圾。再回头就已发现离熟悉的道路太远。
阿列克谢和叶普盖尼又开始新一轮捉迷藏。
叶普盖尼不再到处躲着阿列克谢,只是阿列克谢一靠近,他就自觉拉开一个距离。他们不再吵架,开始沉默以对,阿列克谢也开始装作看不见他,重新开始了每一夜都翻出去喝酒跳舞的快活生活。这种视而不见让叶普盖尼觉得以前的争吵和斗殴都显得亲密起来。
他两之间这种沉默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大地,让阿伯特和库里克都觉得压抑起来。
“你们还是互相殴打对方吧。”阿伯特这么说道。
舞会的季节正式到来了。叶普盖尼对这种场合是非常苦恼的,他在一群人面前总是手足无措,他不会说文雅的辞藻,也不会搬弄深奥的学问,更不会巧妙地夸赞那一批花花绿绿的少女和妇人。阿伯特非常坚持地要他一起去参加,还借给了他一套礼服,这套剪裁得当的礼服反而增加了他的紧张感。他坐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系着那条领结,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理解不了这条可怕的带子。
阿列克谢走了过来,俯下身子,把叶普盖尼的手打开,面无表情地开始帮他系领结。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叶普盖尼的脖子,叶普盖尼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退。阿列克谢抬眼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叶普盖尼,沉静地说道:乡巴佬,你再往后缩一下,我就勒死你。
叶普盖尼没有骂回去,他感到有一点心虚,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阿列克谢帮他系好领结,帮他正确地穿上马甲和外套。阿列克谢把手绢按照时兴的款式叠好,塞到了他的上衣口袋里,他感到阿列克谢的手隔着衣服的布料按了按那个手绢,或许只是帮他把手绢的形状整理得更好看一点。可是叶普盖尼觉得阿列克谢每一下都直接按到了自己的心脏上,他们贴得这么近,却又被坚不可摧的沉默给隔开。
在舞会上,阿列克谢果然是最受欢迎的舞伴之一,他辞藻文雅风趣幽默,舞也跳得出色,几乎每一轮舞曲他都没有空下过。相比而言,叶普盖尼就显得落寞很多,他不敢上前去邀请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性,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与她们搭话,他决定静静地躲到大厅的一角,等待舞会结束。
他退到放着酒和点心的角落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看着阿列克谢在女人堆里自如地穿梭,人群的香水味混杂着桌上放置的玫瑰花,让他有点头晕。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过来,她穿着乳白色的礼服,鬓发间扎着浅绿色的丝带,有着青春的朝气和出众的容貌,以至于她迎着灯光走过来的时候,叶普盖尼马上想到了阿伯特经常在念诵的一句诗:
她行走在美丽的光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