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庭不相信。
毕竟是事关人命,他不相信沈克勤会忘记了,沈家人的记忆力他是领教过的,别的不提,就说沙眼壹号,只靠记忆就能指导两个外行完成操作,这是什么记忆力!
他不是忘记了,而是在某些关节上撒谎了。
照理说,他应该是有足够多的时间编造更完美的谎言,不过,也可能是实在是无法自圆其说才会破绽百出。
“说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别的我来判断,或者你可以编造一个没有破绽的说辞来说服我。”
“霍庭,你要的真相就是这样,你的父亲就是被我撞死了,我认罪,我都认,你又何必一定要多此一举追究其中的细节?结果都有了,这些根本就已经不重要了。”
霍庭无法认同沈克勤的说法,也无法忽视心中升起的强烈的疑虑。
对沈克勤来说,反正都是认罪,结果就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要撒谎呢?
他的态度就是在刻意回避,为什么?
霍庭又想起沈华浓说的话,她都敢用沈克勤的命来跟他打赌,如果真的是他呢,她是要让沈克勤死吗?不,不会,可如果不是他,那沈克勤为什么要承认?甚至不计后果的承认,一定隐瞒了自己什么,肯定隐瞒了什么。
事发地边上被封闭的小巷子,沈克勤的车速慢,爸爸后背上的擦伤,他的身手。。。。。。他只相信这些确切的细节和由此做出的推断,沈克勤说的其他的那些,他统统都不信。
其实这会儿,霍庭已经捕风捉影的拼凑出了一个不敢深思的猜测,这让他心烦意乱,他死死的盯着沈克勤,沈克勤却已经避开他的视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霍庭看着他眼皮不断的颤动着,收敛了脑子里纷杂的猜测,声音凛冽:“既然这样,那沈明泽和沈华浓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沈明泽已经认罪了,判决会走正常流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你这么不配合,你的旧案子会拖得久一些,他的下场你能够亲眼看见的。”
沈克勤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面一片灰败的看着他,语带祈求道:“霍庭,不要让仇恨蒙蔽你的双眼和头脑,也不要因此违背你的良知和本性,我相信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别让人。。。。。。太失望,你是个执法者,你不能公报私仇,你别这样。。。。。。”
后面的话他哽住了,没有说完。
霍庭不为所动,继续冰冷无情的道:“你上次还劝我放沈华浓自由,我会放她自由,从明天开始她就自由了,有了犯罪的父兄,我相信没人会愿意跟这样的人来往,不管什么岗位也不需要她这样的人,她将是绝对自由的。”
沈克勤嘴唇翕动。
霍庭决然的偏开视线,望着门口道,“既然你觉得过程不重要,我会尽快把他们的结果如实的告诉你。”
他说着然后站了起来。
“霍庭。。。。。。”沈克勤将他叫住,霍庭冷然顿足。
“有时候人活得太清楚太明白了也不是好事,你何必这么执着细节?也许那些细节并不如人意,还不如不知道的好,知道得越多人越是累,不如让它过去吧。”
“活得清楚明白,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想知道真相,不想姑息凶手。”
霍庭道,“你还有半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明天一早上班之前,你还有机会说出真相或者等着看你一双儿女的下场,我别的做不到,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可以让他们跟你见个面诉诉苦。”
“霍庭。。。。。。”
霍庭头也不回的带上门出去了。
他心里烦得要命,直接去了走廊尽头的阳台,阳台是露天的,夜风夹着微凉的雨丝迎面吹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摊开手掌看看那一支成了团的烟,又是一攥,直接将之碾成了碎末子。
他静静的站在阳台上半倚着栏杆,探出大半的身子悬在半空,掌中的烟末子不知何时被风雨卷得一丝不剩,他毫无知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平素里沉静深邃的眼眸变得空洞迷蒙,视线最终茫然的掠过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呆呆的投向远处的沉沉暮色里。
突然,头顶上雷声轰隆隆从远处滚过来,越来越近。
霍庭动了动,下意识抬头,见阴云涌动着像是狰狞咆哮的野兽,电光劈下来的那一瞬,他仿佛听见那道心上在他梦里盘桓了二十年的尖锐凄厉的嘶吼声,随着这越来越响的雷电一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你爸爸就是被你害死的!”
“你为什么要让他去给你买礼物?市里镇上哪里不能买,市里就没有泥人卖吗,就你要求多话多要这要那!非要泥人胡,要不是你,他就不会去省城,不去省城就不会出事被人撞到,就算有那个该死的司机,他没有那个泥人也不会戳到自己!”
“你这个讨债鬼,害人精!你害死了你爸爸,是你害死了他,你看到了没,你插在他胸口上,那个泥人像吗,像你吗?不是像,就是你,是你让我做了寡妇,你就是来讨债的是不是?我是欠了你的,你爸爸也欠了你的,我们全家欠了你的!为什么不是你去死,你把你爸爸换回来!”
“你要过生辰,好,你过,你过,你去过啊,你爸爸被你害的回不来了,他死了,这个生辰礼你满意了吧!满意吗!你的生日就是他的忌日了!你就跟这些泥人过去吧!”
“锁子啊,你这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现在你爸爸回不来了,你说说你,还有你们这些小鬼都听话点,少要这要那少胡闹,真跟这事一样要老子的命就高兴了?”
“。。。。。。”
“轰隆隆!”
电光陡然一亮,雨水迎面砸下来,眼皮上一痛,霍庭眸子猛然剧烈的一缩,他双手合着在面上搓了一把,面上沾上的雨丝让掌心微潮,人却是回神了,他回头进了走廊。
他心里有一股火在燃烧,血液都歇斯底里的鼓噪着,他迫切的想要去做点儿什么,有一股无法压制的想要发泄的渴望,怎么将着躁火发泄出来,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