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两个时辰,程离便会下令勒马修整,给马匹喂写水草。
但每次歇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会被催着起身。
来来回回折腾,唐仲的骨架都要被颠散了。
捡了个茂盛的草丛,他伸长四肢平躺在地上,才勉强觉得能好好喘口气。
长时间死死攥住蒲广的腰带,他的手指已经酸涩难伸,膝盖被风吹打地生疼,胯骨更是酸痛地厉害。
真不知道,他的身板还能勉强撑多少时辰。
破晓的阳光划破树荫,从叶片缝隙间洒落在脸上。一声声鸟雀的叫声远远传来,打破了树林中的静谧。
唐仲眯起眼睛,头一回觉得清晨的鸟鸣也能如此烦人。
嘶,不对。
那分明是……乌鸦啼叫!
“统领!”
方才出去找水的蒲广,此时拿着空水囊回来。
他面色苍白而沉重,走到程离面前低声道:“整个村子,都没了。”
唐仲在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某处角落,像被深深刺痛一般。
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他错愕地站起身,跨过身前的荆棘丛,望向鸦鸣的方向。
海风带着潮意吹进树林,一同携卷而来的,还有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东方天际涌动着流云,被初升的日头染成血色,沉重地覆压在海天之间。霞光远远照射过来,为眼前的焦土,蒙上一层凄厉的残红。
前面的山坡下,是十数间倒塌的屋舍。被烈火吞噬烧灼过后,如今只剩下数根焦黑嶙峋的梁柱,倾斜着立在一片废墟之上,像亡人死前挣扎的手指,无力地质问着苍天。
焦土尘埃里,还掩埋着同样被烈火灼烧过的残躯。鸦群盘旋其上,不断发出刺耳的啼鸣。
村旁的海滩上,还晒着渔网,渔船也被长长的纤绳拉住,似乎正等着渔人们照例出海。
那里,本该是一处安宁的渔村。
唐仲胸膛剧烈起伏,手掌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贴在身侧不住地轻颤。
“这便是倭乱,你还是第一次看到吧。”程离走到身边,语气中的悲忿之意更深。
“他们跟清江县的百姓一样,都是寻常人家,每日结网捕鱼,劳作耕耘,所求不过三餐温饱,家人无虞罢了。
他们跟你一样,有家人,有邻里,有琐事的烦恼,也有对明日的期待。唯一不同的是,你的家乡没有海,没有这群禽兽不如的强盗……”
不知不觉,十指的指尖已深深嵌进掌心。唐仲从未有过这般心痛,更不曾品尝过如此浓烈的恨意。
眼前被荼毒的生命,是同胞,是同类,是跟他一样只想好好生活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