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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让自己不显眼,所以二妈没有特别留意到我,只拿我当一个来这种地方混资历的某位路人。我高估了我爸爸,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美人,她很胖,却不是丰腴的那一种,只是一团白色的肉裹在一条黑色的裙子里。我还看到她谄媚地和一个白人讲话,之后在她的社交软件上把那个人崇敬到天上去——我今天与谁谁谁一起度过一个寒冷又温馨的夜晚。寒冷个屁,空调开得怕是能当场孵出一只小鸡了,我刻薄又恶毒,反正她讲什么我都看不顺眼,我只这样见她一次,就断定从每个角度来讲她都是我讨厌的类型,还比不上我自己的妈妈十分之一。这样倒是很好,之后她因我怎样,我都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我告诉了我爸爸我要去游轮上玩,四天三夜的旅行,他如果有什么事要找我都回来再说,还没等他回答我我就跑出去,我被牡蛎恶心得不行了,迫切地要找个地方清理一下记忆。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把这件事告诉了Alvin,他祝我玩得愉快,又叮嘱我不要泄掉他的底,他脑子里就只有这个。我觉得还不够,又给范世朝打了个电话,有点像是在对我认识的人逐一辞行,就好像我要去办什么大事。
范世朝现在也没有之前那样闲,也在学着接手家里的生意,我们话还没讲多久,就有好几个人在叫他,我叹了口气说好了你去忙你的,这句话说得特别商务。他确实没有时间再陪我闲扯,在挂电话之前他问我,严栩安你见到没有?
我有点意外,什么严栩安我见到没有?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很奇怪,你哥哥不是在美国?
我从床上跳起来,还碰倒了放在床边的一杯酒。红酒泼在白地毯上,像刚刚死了一个人。严栩安现在在美国?我怎么不知道?
范世朝是更意外的那个:“你没打给他?”
没有。我沉痛地摇头。我满心都在想要给严栩安一个惊喜——虽然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具体我应该要怎么做,总而言之,就是为了这个,我一直没有联系他,我们不是那种会在深更半夜打黏腻的越洋通话的情侣,我们之间必须要有超越所有语言的默契,不然我们相爱就没有任何的特殊性。
现在我强烈的预感告诉我,我应该马上就要见到他,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该来的总要来,也许我的剧情又在一次不知不觉间走入鬼打墙,他是特意出现来提醒我的。
在出发之前我对镜贴花黄,把自己扮成一个成熟的大人形象。我也问了我的黄油小熊,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他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半死不活地对着我喊他前女友的名字。我叹了口气,这个人无药可救。我在他旁边放了一瓶水,还有一张写着急救电话号码的名片。
这件事没有什么意外的,只能是这样一个剧本,我果然在游轮上见到了严栩安。他比我穿得更正式,人间精英的那种派头,他当然不是因为研究数学研究得登峰造极才被邀请的,数学老师只是他的身份之一,我早就该知道。
他是给人做DerivativesTrader,主要玩期货,不止他自己玩,还帮助其他人玩。他应该是帮人赚了不少钱,否则他身边也不至于被一堆人围得水泄不通,总不可能那些人都是馋他的身子。
我在想我现在要怎样应对我们的重逢?我们算不上久别重逢,我离开他的时候连半点伤感都没有,只是纯粹觉得解放。现在他接近我又有上万种可能性在同时跳动,我还是预知不了他,如果什么都能预料到就很无趣。
我想我应该不至于显得很紧张,最起码我靠在桌子旁边看人煎铁板牛排看得很认真,还有空想一想我等一下是想吃牛排还是吃炸鱼。但我眼睛时不时要瞟他一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从人群里出来看看我。
那些人当中有一些是我面熟的,我和他们在七七八八的地方见过,没有一个人值得让我记住名字。
他可怜的弟弟还是有点辛苦,为了和他的爱情,我在勉强自己做看不懂的事。我心里在想,我今天晚上必须得到他的一个吻。可不幸的是,他的未婚夫也在这艘游轮上,他现在大概正在甲板上晒太阳,我说不定可以把他推下去,再伪装得一切和我无关。听说杀掉不相干的人的案子很难破,因为警方总是会从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开始调查,不过如果现在费其钧真的死在什么地方,那我也在他的社会关系网之内。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严栩安扮演他的金融精英角色扮演得一直很成功。在他的学术之家里,唯二会鼓捣这些金融模型的人只有他和老太太。所以在老太太眼中,他是唯一有资格和她坐在一起对话的孙辈。所以一开始的那一场毕业典礼,是代表他被老太太认可。那我呢?老太太喜欢我,是因为她比我更早在我身上看到我的天赋吗?
所以严栩安的这场商业联姻也是老太太的主意,多合适,简直再好不过。但我好奇严栩安怎样想,他在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没有问过他的想法,他怎样想都不关我的事,反正都不会影响到我将要对他做的事。他说他爱费其钧,我就会将他拱手让人吗?没可能的,他可以爱我之外的所有人,只是我会将他的爱也一并吞下,变成我自己的东西。就像我已经吞掉了范世朝的他,Alvin的他,我什么都想吃。
Alvin工作室的垃圾堆里有一只蛙人,他折腾了五个月之久的作品。蛙人通过吞食来认知世界,吞食行为与其说是身体需要某种能量,不如说是出于本能。它曾经在海边吞过一具尸体的头颅,尸体原本是被人抛在海里,后来浪把它冲到了岸上,肉已经被海水泡得像是浸满水的纸巾,头和身体分开了,滚到蛙人的脚下。蛙人一口将尸体的头颅吞入腹中,身体则被一脚踹回海中。海浪再次把尸身冲上岸,它再次将其踢回大海。如此循环往复了数十个回合,它才终于接受和尸身同处的现实。半个月后,有警察前往这处码头带走了尸身,因为头颅缺失,尸体的身份似乎至今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