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母亲曾抚着他暗自饮泣,长吁短叹,他抬起一双不懂事的眼睛,望着母亲悲戚的容颜,不解地问:
“母亲为何抚着儿长吁短叹,悲伤落泪?”
母亲道:“看你兄弟俩同为一母所生,兄却像弟,弟却像兄。特别是你,生得身体单薄,貌女相,外人常误以为我生有一男一女,弟为兄你为妹。我家虽为相府,怎奈你父早亡,而你又年幼,又如此孱弱,身为长子,今后如何支撑门庭?”
是的,长大之后,他也曾经常窥镜自视,扶颊长叹,我为何不能生得更孔武霸悍一些?今天下分裂,列国争霸,更是各种人杰叱咤风云之时,我却貌如优伶、纤弱文静,怎么能混迹江湖、号令天下?
想到这里,自己也不禁豁然开朗、哑然失笑。
呵,原来如此!
七天前在博浪沙与义兄行刺秦始皇之后,各自分手,仓惶逃遁,在一山道上曾被一位亭长追赶过。幸好他健步如飞,把那位亭长甩掉了。肯定是那位亭长在他身后追赶时,看见他的身形容貌,误以为他是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行刺始皇帝。所以才下令“大索天下十日”,追捕一位女扮男装的刺客!
好一位精明过人的秦始皇,也有糊涂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天下三十六郡,各郡县出动大军,层层设卡,家家搜查,弄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却是在搜捕一位子虚乌有之人。大索天下十日,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没想到他这般令母亲忧伤、让自己烦恼的长相,反而成了逢凶化吉的护身符。天意乎,命运乎?
欣慰只在一瞬间掠过,他立即又陷入了深深的忧思。
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那位和他结为刎颈之交的义兄田仲,那位将百多斤铁锥挥舞得水泼不进的大力士。他能逃出天罗地网吗?如果他有幸死里逃生,如今又在何处藏身?如果被捉住了,这位铮铮铁汉,决不会卖友求荣、苟且偷生,可是他不就为自己舍身取义了么?万一真是如此,不,很大的可能就是如此,那我将无地自容,终生难安!
他背靠着石窟冰凉的岩壁,望着山下远处那如带的驰道上,不时滚过一阵黄土灰尘,今天搜索得更密更紧了。
他想起自己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还身陷绝境,只身流亡,十二年前那场国破家亡的变故,始终烙印在他的心中,永远也难以模糊和淡忘……
第03章 流亡贵族的血泪
一个出身相府世家的贵胄子弟,刚刚踏上人生旅程,就遭遇了国破家亡的厄运。是复仇还是苟活?这是他面对无情人生的首次抉择。
在华夏古代的历史上,从公元前770年开始的分崩离析的战乱,已经延续了五百四十年。
现在已是公元前230年。强秦崛起,六国衰落,风急云乱,山而欲来,眼看春秋战国的威武壮剧已经到了即将落下帷幕的前夜.到处都充满着大变将至、山河易色的惶惑与不安。
一座亭台高高耸立在危崖边上,东边是浩瀚无边波澜壮阔的大海。海山苍苍,天风浪浪,仓海君正与众位客人豪饮,酒酣耳热,不禁击筑吹竿,面海放歌,唱得热泪纵横,响遏行云。这里远离中原,也远离市井,既听不见金戈铁马的杀伐声,也不闻闹市的喧嚣。
正在这时,家院前来禀报,一位荆楚游侠前来求见。
庄主仓海君一向喜好结交天下义士,扶危济困,肝胆照人,因此不时有慕名者登门讨教,藏亡命者栖身避难,聚侠义者谈古论今,仓海君都从不拒绝,乐此不疲,绝无倦色。所以他的山庄里总是宾客盈门,谈笑不衰,有当代信陵君之称。
少顷,家院领进一位中等身材、三绺长须、颇有城府的一位义士,仓海君和众位客人连忙起身相迎。
相互拱手行礼之后,来客首先说道:“鄙人姓项名伯,楚国人氏。眼看天下大乱,故周游六国,广结有识之士,挽狂澜于既倒。来到齐国,听人说东海之滨有义士仓海君,特不远千里专程拜谒。”
仓海君道:“久闻先生大名,项氏乃楚国名门,不知楚国大将军项梁为先生何人?”
项伯道:“项梁乃是我堂兄。”
大家坐了下来,传者敬酒,酒过三巡,仓海君道:“先贤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先生周游六国,阅历甚广,何以教我?”
“不敢!”项伯接着侃侃而谈:“我刚从韩、赵、魏游罢归业,三国局势危如累卵,实在担忧。现在看来,它们不过是摆在秦王这只饿虎嘴边的三块肥肉,什么时候高兴吃它们,只是时间早迟罢了,我来此之前……”
“真有如此严重?”仓海君急不可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