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后,傅辞再下界,小姑娘已经变成了大姑娘,站在那儿仿佛一朵不染纤尘的茉莉花;却照旧资质愚钝,后头入派的好些后辈都超过了她。
傅辞怀着满心期待问她:“我教你的通天诀练到哪一层了?”
小姑娘摇摇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师父,我就是个废物!!师弟他们都练到第五重了,师侄他们也练到第三重了,可我苦练十年,仍没学会第二重。”
通天诀之所以叫“通天”,并非是打通此功法便能得道成仙,而是可以增加寿数,每一重为十年寿命。修仙界每年都有许多修道之人抱憾而终,并非是他们的资质太差不够成仙,而是寿数不够。
这天下天资聪颖的寥寥可数,活得越久,才更有机会能修得无上功法。
傅辞心中一沉,如此资质,怕是她这辈子也没成仙的可能了。可他唇畔的笑意不减,摸摸她的脑袋:“无妨,我等你便是。”
那时傅辞想着:她一世成不了仙,便等她一世;十世成不了仙,便等她十世。
左右他寿数如此漫长,也耐得住她消耗。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一段经文摘自《道枢·坐忘篇》和《庄子》。
再有一章,就讲完前世所有事了。我知道这段挺无聊的,大家再等一天就好……
第98章夜色
那时天规律例严苛,傅辞每十年才能得来一次下界的机会,一次以三月为期。
可三个月够做什么呢?
纵这三月他教她无上功法,教她从善助人,教她积攒功德……别离十年后再见,她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姓,也只能怀着满心敬畏,生疏地喊他一声“师父”。
他剥不去仙骨,她成不了仙。于是每十年,都是疯长的生疏与隔阂。此谓天人相隔。
足足过了五世,她也没一世修炼成仙的。每一世看着她越来越老,傅辞就越焦虑。在一次次的失望过后,傅辞都快要放弃了,终于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天资聪颖。
她也不是每一世资质都差,有一世她年轻时得了些机缘,将通天诀练到了第四层,那一世活得也最久,活了九十三岁,从一个初入山门的小姑娘变成了满脸褶子的老姑娘。
那一世,傅辞与她见过九面,最后一次下界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谁知比他想的还要差,只剩一座枯坟。
傅辞掩面静立半晌,负责洒扫的小道士好奇地打量他,在他身后来来回回走过十几趟,终是忍不住问他:“真人可是我师叔的故人?”
他看向那小道士,惨然一笑。
不是故人,是至亲至爱之人,却连故人都比不上。
大抵是怜他艰辛,上天总算眷顾了一次,她的第九世天资聪颖,比起傅辞来也不遑多让。
傅辞大喜过望,在她尚在襁褓之时便用半月时间游说她那一世的父母,总算把这个女娃抱在了自己怀中。
她娘抹干净眼泪,苦口婆心叮嘱道:“这孩子夜里爱闹,一定要抱起来哄哄才行;她肠胃弱,不能受凉,一天要喂六回,每回不能喂得太多了……烦请真人多费些心思。日后能让她回家来看看,我与她爹便无憾了。”
傅辞一一记下,将孩子抱回了净明派,从小严加教养。这孩子果然是个天资聪颖的,根骨也是万里挑一的好,有了傅辞言传身教,她善良正直聪颖好学,几乎有他一切美好的品性。
傅辞借着弘扬道学的名义,跟太上老君请了十年的假,带着小姑娘四处惩恶扬善劫富济贫,将净明派周边的大小匪患都清了个干净,帮她积攒功德。
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中闯下了“玉如仙子”的名号。不管看戏的唐侨被这个名号雷成了什么样,小姑娘一步步朝着傅辞的希冀往前走,走在修道成仙的康庄大道上。
只可惜,她这一世纵然天赋再佳,却没一颗持之以恒的心,耐不住修道的漫长寂寞,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天赋再高,没有了勤奋也是空谈。
离别十年,傅辞怀着满心期许到了人间。下界的时候正赶上她跟着一群师姐妹下山游玩,一众年轻姑娘看到这位祖师爷都呐呐不敢言语。
有过前头十年的朝夕相伴,这一世的小姑娘果然没有忘记他。可傅辞却没有开怀,试了试她的功法,这十年不说进益,竟连以前所学都忘了大半,幼时出类拔萃的天赋竟泯然众人矣。
这几百年来,傅辞头一次冷了脸,硬|起心肠训她:“为何你就不能上进一些?你可知为师对你抱了多大的期许?”
那一世的唐侨本还有些惴惴,听到他这话忽然将手中的仙剑掷在了地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他:“为什么师父总是让我修仙!!我不想修道不想成仙!!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傅辞一怔,启唇方要说些什么,又被她打断:“我不想惩恶扬善!我不想御剑!我不想每日寅时起身在夜幕之下跑三千个石阶只为吸一口天地灵气!我不想一打坐坐半日,一闭关闭三年;我想逛街想学刺绣,想养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想看路边的老大爷吹个糖人,可这些都是你眼中的不务正业!”
“你……”傅辞整个人怔在当场,连她直挺挺跪下这么一个动作,都惊得他退了半步。
“人说修道之人冷心冷情,薄情寡义。”她看着傅辞轻嘲一笑,“师父你根本不明白,我御着剑都没双脚步行、走出满脚血泡来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