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埋头闷闷的喝茶。
楚融走过去,却没回他和秦菁那一桌。
而是熟门熟路,又再一级一级的爬上那九级台阶回了楚明帝面前。
楚明帝听着下头齐国公和常栋掐了半天架,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见她回来,这才重新直起身子坐起来,捏了捏她的小手道,“怎么又回来了?”
楚融仰着头看他一眼,然后回头指了指身边绒团儿,慢吞吞道,“你不开心,我带团子来。”
楚明帝愣了愣,看着眼前孩子明亮而澄澈的一双眼,眼中目光一沉再沉,半天没说一句话。
孩子软软的声音回旋在心底,带来的是一种全新而陌生的感受。
活了几十年了,他这一生,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也是头一次有人会在意他是不是开心快活。
他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一朝皇后,那是个非常端庄又宽和的女人,可她是天下人之母,可以对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和颜悦色慈爱有加,却唯独对他,严格苛刻到近乎无情。
她用最强硬的手段来栽培他教育他,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只知道自己的是一国储君当朝太子,却不能把自己当成她的儿子。
他们母子之间,生而就带了那种隔阂。
有爱,却无情。
后来他在皇朝的风雨中磨砺成长,也慢慢的习惯了这皇室之家的铜墙壁垒。
他的女人和儿子们,敬他、惧他,尊重他。
即使爱,也保持在一个触摸不到的距离。
最无情,不过叶阳敏,从头到尾她给他的唯“漠视”二字而已。
他孤身一人,坐在这普天之下的第一把交椅之上,拥有一切,同时也放弃了一切。
却不想,人之迟暮,居然破天荒的有一个懵懂孩童会这般站在他面前,这般认真的告诉他——
“你不开心!”
楚明帝笑了笑,这一笑,便像是在那张带了二十二年的冰冷面具上裂开一道口子,片片剥离,重新露出里面掩藏的真实血肉一般。
二十二年,从叶阳敏“死”后,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这一笑,太过突兀,所有人都愣了愣。
齐国公和常侍郎的争执声都戛然而止,全殿上下,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高居在王座之上的一国帝王。
楚明帝的眼里没有放下任何人,只是抬手摸了摸楚融头顶半长的软软的发,弯身把她抱在了膝头。
旁边一席,叶阳皇后手持杯盏良久未动,面露神思之色。
楚明帝转手把楚融放在旁边榻上,招招手示意身边婢女把他特意留下的玛瑙提子端来。
楚融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的接了抱在怀里,欢快的蹬着两条小肥腿,率先扯下一颗塞进嘴里,露出几颗米粒牙,“甜!”
“让人过去看看,这次西北上供的提子还有多少,一会儿让老六给这丫头带回去。”楚明帝看一眼楚融笑眯眯的模样,回头对张惠廷吩咐,又转而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坐着,朕要处理点事情。”
“嗯!”楚融吃的满脸汁水,百忙当中抬手一指旁边空着的半张软榻,脆声道,“团子,过来!”
那神情语气落在众人眼里,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楚奕的反应最快,一向稳健持重的当朝太子噗的当堂喷了一口水——
感情楚融唤他和唤绒团儿,从来都是打的同一个手势!
付厉染,你狠!
绒团儿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得了小主子的召唤,脚步轻盈一跃就落在楚明帝身侧那半张榻上。
“哎,这——”张惠廷吓了一跳,抱着拂尘急忙就要上前去赶它。
“罢了!”楚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张惠廷张了张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垂首退下恭谨的站回去。
绒团儿在那榻上闲庭信步,左右转了两圈之后选了个比较好的位置,把身子团成一团儿开始闭目养神。
“父皇,这孩子被娇宠惯了,您可别再惯着他了。”强压下心里的不平情绪,这边楚奕开始作势出来打圆场。
“女娃娃嘛,养的娇贵点也不吃亏。”楚明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