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钱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何文渊独立许久,身后又慢慢靠近了一名师爷打扮的男子:“大人,这位万钱万大爷,似有通天本领!且不论他朝中有人无人,且论他昨夜的惊鸿一瞥,堪称当代枭雄!”
“桑氏百年基业,在两淮可谓盘根错节;相较之下,转运使不过铺路搭桥,而张侯爷再能耐,也只是过江龙,到底不压地头蛇!万钱……确实无声处听惊雷。”,何文渊低叹:“他是蛟龙,就怕成了九头蛇。”
男子凝眉一想,手中折扇敲了敲:“大人担心万钱与桑氏的联姻?说起来,这位桑二小姐也真不是池中物,昨夜盐课司里的一出,小人印象深刻。怕只怕从今后桑氏再登两淮制盐的头把交椅了。”
桑少筠能耐?那也要看她的对手是谁了!张侯爷的手下,素来除了跋扈张扬以外,一无是处!何文渊笑笑,又说道:“桑氏在前任的掌管下式微凋零,两淮私收余盐、私卖余盐日渐泛滥,又有残盐扰乱盐市,开中盐反而没落。就是因为如此,才引来张侯爷这些人呼啸两淮、觊觎其中巨大利益。这位桑二小姐能重新凝聚人心,以桑氏为代表、正经开中运盐的盐商才能牢固帝国开中根基。”
“到底大人目光深远!”,师爷叹道。
“然而……”,何文渊看向来时路,声音越发低沉。
师爷听闻了又暗自思量,徐徐问道:“那日在转运使府邸听闻万钱想要求娶桑二小姐,如今看来……桑二小姐未必需要什么人来保护!”
确实,当日转运使府邸一会,桑少筠楚楚可怜!内帏之中受尽官府小姐夫人的轻视、侮辱;外堂之上,桑氏连折色纳银的银子都的仰仗着鼎爷万钱才凑足了万余两,更别说她以未婚身份行走本属于男人的商圈要受到多少轻视。那时候他多少担心桑氏若无强有力的官府支撑,会轰然而塌,导致两淮盐政的连锁反应,所以才会因为万钱的一句话疑心万钱是有心保护桑氏。可到了今时今日,他亲眼所见桑氏在富安灶户中的号召力,这才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俗话的真正含义所在。
也正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考虑,万钱此举究竟是真情抑或假意。若是假意……大鳄与实力苟合,岂非脂粉客遇着了骚婆娘?那中间的不可告人就太过犀利了!
何文渊微微闭眼,深吸了林中气息,又叹道:“这片竹林郁郁葱葱,果然了得!”
师爷又说:“大人,万爷的留碧轩即将修整完毕,若桑二小姐果真有意,这桩姻缘只怕是继康梁两府之后,再度轰动两淮的大事了!大人,只怕得早做打算!”
何文渊一掀衣摆,端的是意气风发:“不必着急,鼎爷带了张侯爷的十万银两下江南,总不至于撑不住三天两日!假若万钱果真觊觎桑氏地位,那么,在桑少筠重新获得两淮制盐头把交椅以前,想必他不会轻举妄动。就是桑少筠,也得权衡中间利益。何况转运使是去是留、云集两淮的帝国势要又会不会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尚且难说。你我连过江龙都算不上,自然得耐着性子、谋定而后动!”
师爷点头:“大人高见!说起来,大人一下江南,转运使大人就招呼了两淮盐商与大人相见,如此盛情,大人理当还礼!”
何文渊悠然一笑:“最知我心者,当属张师爷你。江左江右,名士众多,就是康知府,也素以文名名世,你若安排宴席,务必周到细致,叫人乐而忘俗。”
“小人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点一点中间关节,何文渊的态度值得玩味……
☆、075
少筠没有即刻赶回扬州,一则她的脚真的踢重了,大夫诊断过,说是需得敷药静养;二则她仍然担心富安不稳,再闹出祸事来。但她也担心蔡波掌外账房事务日子太短,难以服众,因此打发侍兰同蔡波一齐先回扬州桑府,自己则领着侍菊、老杨一起留在富安小住。
暴风骤雨咋歇,姑丈林志远表现出了极大的忠厚实在,很好的宽慰了桑氏聚集在富安的灶户。直至此时,桑若华十年累计下来的恶名才稍稍有雪融冰消的迹象。安住在姑姑家中的少筠,终于也有机会平心静气的与姑姑桑若华说上一两句话。然而,桑氏更多时候仍旧尖酸刻薄,说少筠未婚行走江湖,日后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有时候少筠听了这些话也觉得心里发闷,只能专注于富安灶户的情况。
隋安确实打重了,没有十天半个月还下不了床,别说翻新残盐,就是今年正经的盐课,还得他女婿和老荣头等人帮衬着才能周全过来。方石是真怕了,一顿闹腾下来,他终于明白,手艺这玩意,你说他是东西他还真是东西,你说他不是东西,他还真就是能拖累死人!哪怕堂堂一个大男人,没有本家护着,没有团灶帮着,只是官府撒气的出气筒罢了!为此他又羞愧又难耐,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犯过这场糊涂!余者赵霖、林江、桑荣,也都算是厚道人,这时候并没有落井下石,加之林志远曲意包容,五人的关系日渐和谐,则又是后话。
至于底下年轻的灶户,有老荣头在,一切很和谐。而隋安素来招收的徒弟,却在一场压力下四分五裂。有人铁了心跟着有钱的鼎爷去了,甚至巴结上了万钱;有人回过神来向隋安老荣头忏悔;也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两头不到岸的。一时间,富安的场景有些乱,一边厢是老荣头手下埋头苦干的安静刻苦,一边厢则是整日骂街喝酒寻衅闹市的可恶粗鄙。这一切都在少筠眼里,也在少筠的预料之内。她没有过多张口,却暗自观察。直至她返回扬州以前,她指示老杨安排,分别会见了这些年轻灶户,细致的和这些年轻人谈了足有三天的功夫,然后才和老荣头商议,哪些人要请老荣头仔细瞧着日后培养,哪些人该让他彻底吃吃亏,哪些人又应该多给鼓励,团灶里人手又该如何搭配分配、各人专长又该如何加强提高等等……
事无巨细,少筠一一通盘考虑,也谦虚请教老荣头,务必细致周到。老荣头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更加明白,少筠是将培养桑氏煎盐灶户中坚力量的重任交到了他手上。直至此时,昔日疼爱而产生的宽容,才渐渐让位于对这位少女能力的信任。
到了五月中旬,蔡波接连两次奔波富安,汇报盐市状况,少筠心知两淮盐市再度酝酿变化,因此领着侍菊老杨,辞别桑荣,施施然返回扬州府。
……
不过出门十余日,家中一众人都十分想念少筠,少筠才回到家中,李氏忙赶到竹园,一把抱着少筠,一口一口心肝肉的唤着少筠,叫少筠好笑又感动:“娘,什么事呢!小竹子这不就好好的回来了!”
李氏搂着少筠,又扯了帕子出来擦了眼泪才说:“我这不是心疼我的儿嘛!你一去这十多日,先是你姐姐打发人送了药沫子来,后又有巡盐御史大人遣了大夫送了活血化瘀的药材来。阖府不知道你在富安究竟怎么了,只听说富安的灶户闹了棍棒官司。我吓得心肝肉一寸一寸的抖!又不知道什么事!后来蔡管家、侍兰回来了,才略放心些,却又听闻你脚上是踢伤了。哎哟!真真老了,见不得风雨了,真愿意眼不见为净!可又担心你……哎!”
少筠从李氏怀里抬起头来,撒娇道:“娘,女儿踢着草荡里的石头,脚趾也黑了,可疼,所以才回不来的。”
李氏点了点少筠的鼻子:“你这坏模样!跟小时候向你爹撒娇一个样!罢了,快让娘瞧瞧,可别踢坏了我儿的脚丫子!”
不一会,李氏亲自查看少筠脚上的伤,看见血瘀已经淡了,才吁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吩咐:“侍兰,从今日起你不必往上院回禀事务了,同旧日一样,仍跟着你小姐管着外账房吧。侍梅,你将大小姐送回来的药沫子给你小姐敷好,不许留了半点儿痕迹,日后我是要查的,坏了一点,我唯你是问!”
侍兰侍梅答应了,李氏又坐下同少筠说话:“你不在家,盐运司里王判官府上打发人来过,说是王小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