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钱一声不吱,只看着两人打擂台。
何文渊按捺着笑意,松了康平的手,又对万钱说:“听闻康平你也对万爷的留碧轩感兴趣?可惜万爷留着那园子,是有些大用处的……”,说着看向瘦西湖中飘飘荡荡的一袭绿影,又叹道:“果真窈窕淑女……”
康平顺着何文渊的眼光看去,隐约明白那上面是谁,因此看着万钱嗤笑道:“贞静淑女又怎会一双天足江湖跑、一腔城府河海翻?!好一出双簧戏!留碧轩,我元康平势要讨回!”
何文渊一声轻笑,看着万钱作何反应。不料万钱脸色不曾稍稍变红,只是一拱手,直率道:“元兄弟!小万不会来虚的!当初您要我在聚富盐庄的两成股份,为此贺大人摆过和头酒,您打发人多次和我交道过,两淮的行家都知道。后来你我明定契约,有行商印鉴,是你情我愿、公平买卖。后头的事……您要怨小万,小万也无话可说。不过……元兄弟”,万钱看了何文渊一眼,然后又郑重说道:“元兄弟借一步说话,如何?”
元康平看见万钱一脸郑重,不似忽悠人,又拧了拧眉毛,接着对何文渊一拱手,与万钱联袂而去。
何文渊依着轩窗,畅然一笑,一旁伺候的师爷又上来:“小爷,两人似有些交道?”
“必然的!”,何文渊轻声说道:“元康平明里暗里与朝中李阁老有千丝万缕关系,南下江南参与盐事,中间就大有蹊跷,想必是聚富盐庄的动静闹得太大。”
师爷捻须点头附和:“说起来……小人十分佩服这位万爷!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精明到家?小人近日捋了捋这位爷的行动,实在觉得中间大有蹊跷!你瞧他最先有能耐占去聚富盐庄两成股份,足叫两淮盐商侧目。虽然后来遭遇两淮盐商的围攻,但是……明眼人都以为他是迫于贺转运使、朝中李阁老的压力不得不放手聚富盐庄眼见到手的巨大利润。结果呢?他又能在富安灶户聚众闹事之前成功抽身,原价让出聚富盐庄的两成股份之余,还额外赚了纹银四千两……小人听闻,这四千两纹银足够这位爷购置留碧轩并且修整一新!小爷,小人寻思此人行事,只觉得他质朴面貌下,有气象万千!”
何文渊笑得更酣畅:“留碧轩?元康平事后反悔,要不到四千两银子,就想要回留碧轩。但早在和转运使府邸,万爷就说了,他想娶桑少筠为留碧轩主人,他又怎么可能任由元康平讨回留碧轩?可叹桑少筠不知道,这买留碧轩的银子最后竟是万钱硬从元康平嘴里挖出来的!还得是借着桑氏这艘百年老穿的顺风赚回来的!若这位二姑娘知道了,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万钱?果真连名字都格外贴切!”
师爷点头:“看来小爷顾忌的对,一个小竹子,心机深如海还有欠火候。但若再加一个想着赚万万钱的大爷,两淮日后只怕铜墙铁壁、泼水不进!”
何文渊闻言微微眯眼,掩住眸中精光闪闪,而后浅浅一笑,十分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万爷是个高人……
☆、082
元康平对这位万大爷有十足的忿恨,因为他觉得从他下江南,注意这位名不见经传、似乎没有什么后台的万大爷开始,这一切似乎就是一个局,一个太过顺理成章又毫无破绽的天仙局。他不太明白,不过是前朝灶户起家的一个小小盐商,有什么资本、资金对抗拥有朝廷背景的雄厚资本。他更不明白万钱能够及时抽身,乃是因为花了足够的时间来奔走于灶户中。所以他很自然的怀疑万钱给他设了一个局,这个局甚至还有桑少筠的背影出没。他从来没有想过横亘古今的一句金圭玉臬:贪字得个贫!更不会放下读书人骄傲的头颅,去体会灶户为了保护自己聚集成团所拥有的力量。
万钱知道元康平的心思,了解他为什么对他如此忿恨,但不会点醒元康平个中原因。对他而言,解决这类人、这类问题很简单!银子,足矣!
他没有谈话技巧,单刀直入:“元兄弟日前托人带话,想要我的留碧轩。留碧轩小万花了心思修整,还给元兄弟是不能够的。”
元康平当即变了脸,恶狠狠的想撂些狠话出来,但万钱没给他机会:“但元兄弟想赚回银子,小万有个法子!”
元康平很疑惑的看着万钱,扯着嘴笑得十分讥讽:“万爷您好胆量啊!从我这儿坑去了万余两银子,又回头教导我如何赚银子?康平看来,赚银子很简单,万爷您吃了多少,吐回来多少,就足够了!”
万钱抿抿嘴:“这事儿小万不理亏,闹大了,你背后的人物脸上不好看。小万不来虚的,您要听,我便说,不听,我也不怕。”
元康平听了这话,勉强找回一缕清明,沉吟半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你说!”
万钱看了看窗外的那一抹浅绿,心中一软,便觉得手上有些缱绻缠绕!他回过头来,平静说道:“聚富盐庄两层股份,请元兄弟拱手相让于桑氏!”
元康平咋闻此话,凉气倒吸一大口:“什么?!”
“聚富盐庄再无能耐翻新残盐”,万钱清晰说道:“而且,只要有聚富盐庄一日,桑氏就不会让她的灶户出来翻新残盐,契约白纸黑字。这个困局,损人不利己,但桑氏要借它来巩固自家地位。”
元康平冷笑两声:“你当初明知道此种境况,却仍将聚富盐庄股份卖给我!可见你包藏祸心!”
万钱摇摇头:“开始我并不得知,但走访过灶户后才知道,两淮翻新残盐的量并不大,一年下来,能吃得下聚富盐庄眼下购入残盐的两成已是勉强。你一定要,我让给你,的确是不愿自己在这里面吃亏。做生意不愿亏钱,人之常情。眼下元兄弟不必与银子作对,去得罪桑氏。只要聚富盐庄散伙,桑氏立即就能吞吐残盐。元兄弟谈好价码,不过三两年,不怕赚不回银子。”
元康平拧眉想了想,确实记得桑氏曾与鼎爷签订契约,只要有聚富盐庄一日,桑氏就不能用本家的招牌出来翻新残盐!一念之间,元康平恶毒的念头浮出来:“既如此,我便将这两成股份转让给桑氏,岂不是便宜?我倒要看看桑二姑娘如何与鼎爷内斗!”
万钱摇头:“小竹子的脾气……我与她交手过几次,知道她绝不会与鼎爷苟合!何况桑氏若有充足的银两购买你的两成股份,事情不会到今日的地步。就算桑氏眼下有足够的银子,他也绝不会再趟这一趟浑水。元兄弟,别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好好想想,再晚一步,鼎爷向桑氏寻衅,闹出事来,你得不到好处,咱们这些人也免不了败坏盐政的罪名。元兄弟别忘了,何文渊大人来意不明。”
咋闻此话,元康平浑身一震!确实!何文渊少年得志,担当着巡盐御史这样一个看似卑小实则微妙的职位,却没有半点儿张扬,中间有什么心思,外人实在难猜的很!然而,帝国言官寻衅滋事的本领,官场之上,无人不忌惮三分。即便是能耐如李阁老,也不例外。如此思量下来,元康平心中渐渐平了一口气。这位万钱大爷所作所为,虽然叫他心生愤恨,却不得不承认,这人其实有点心思。
而万钱也没有再说话。这件事情上他确实耍了一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元康平会恨他入骨,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他要害怕这些,他就不进盐市。所以此刻元康平不买他的帐,他也压根不发愁。他之所以愿意从中周旋,基本上……是为了桑少筠。
鼎爷背后是张侯爷,当今皇后的亲兄弟。这样张扬跋扈的人物在江南吃了这样的大亏,此事岂能善了?少筠虽然聪明,但仍旧显得过于稚嫩。面对官府有理说不清是常有的事,何况耍手段也要看手段耍的圆滑不圆滑。若鼎爷果真要收买人命、推卸扰乱残盐市场的责任,桑氏难以幸免。但若桑氏能靠上足以与张侯爷抗衡的靠山,则万事无忧!万钱只需要在关节上一点,即可铺桥搭路,他更相信,用银子打动人心,无往不利。
两人静默许久,元康平平着语气问万钱:“果真将两成股份拱手相让?”
万钱一脸诚挚:“残盐不翻新,两成股份不值一两银子,雨季一来,冲得一分不剩。元兄弟在聚富盐庄一退股,聚富盐庄就要散架。届时,元兄弟拿着两成股份所占的残盐交给桑氏,谈拢价格,一样回本,不过是换个合作伙伴。这事要看时机,要看对象,其实非元兄弟莫属。”
元康平想了想:“你是说,趁着鼎爷还没有动作之前,先发制人,与桑氏定下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