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一听用海东青传信,心里十分好奇,不免细问了好些详情,然后才笑着说:“这真得劳烦图大哥了。您也知道,兰子和柴叔在海西,小七和阿菊又在金州所,要是能及时传信可是千金难买的事情。既大哥提起了,我少不得忝着脸求您给想想法子了。”
图克海哈哈一笑,学着汉人的规矩一抱拳:“得了!你就放心吧。”
这时候车里的少箬掀帘出来,浅笑道:“图兄弟,快些上路吧,还在辽阳里耽搁,怕是赶不上投宿了。”
图克海一寻思,忙一抱拳,只交代了少筠若要找他可托辽东都司里头的一个叫王仁的军头带话云云,然后就翻身上马走人。
看图克海走远了,少箬才对少筠说:“到底不是我们汉人,你我虽然知道人家重情义,可眼下我们需得步步为营,防的是杜如鹤这一类的老爷。这些个老爷们,说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连你也要受猜疑。”
少筠轻轻点头:“姐姐放心。”
少箬看了看少筠,发现少筠面目沉静,似乎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又似乎是寻思这什么。她轻轻皱了眉头,暗道,少筠经历此劫,恍然间全然褪去了昔日少女的那股娇憨,代之以喜怒不形于色,机筹暗计于心。这究竟是好事抑或坏事?
少箬正在踌躇时,少筠浅笑着对她说:“姐姐,一会还得先去拜会杜大人,只怕得多说两句服软的话。”
少箬听了这话,知道少筠是在给她敲边鼓,她不由得喟叹,又觉得少筠究竟与昔日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处处、事事为她人着想。她伸手拉着少筠,细细看她的手,看到那一双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手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磨出了茧子,粗糙了皮肉!少箬心疼,不由颤声道:“你何必怕我受委屈?你我年幼时是什么情形,不也知道么?我有什么值得你用心惦记?!筠儿,你看看你这一双宝贝手!当日二婶、我娘,就是姑姑,也丝毫不敢怠慢她!你怎么就不珍惜!”
少筠任由少箬捧着她的双手,闲闲说道:“做绣娘,绣的再精致也不过是供人赏玩的玩物,再不堪一点,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没了就没了,筠儿不觉得可惜。就算要我用这双手来取卤淋卤试卤,我也不觉得比昔日低贱。”
少箬摇摇头正要说话时,车外赶车的小厮用浓重的口音告之:“两位娘子,盐衙门到了!”
少箬一震,忙举袖拭泪,扶着少筠缓缓的下了马车。
一座既不气派也不豪华的衙门伫立在眼前,“辽东都转运盐使司”的牌匾晦暗,门边两个石狮子更加寒碜得连两淮富裕人家的手笔都比不上。虽然第二次进辽东盐使司,少箬却是第一次细细端详这儿。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惨痛!第一次来,一心赴死,外间的好与坏,全然不在心间。然而,少筠来了,枝儿还叫她惦记着,再进辽东盐使司时,昔日的一切几乎淹没了她!
她的宝儿,当初不足三岁!她的丈夫,当初悲痛欲绝!自己受尽了人世间的罪,料想他在南方瘴疠之地是否境遇相同?她有重情重义的妹妹千里寻亲,他又可有忠仆义士一路相随?老爷,我幸运的活着,你呢?带着宝儿,可曾有这样的幸运?若此生有幸寿比南山,可还有机会再见你一面?细数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她不知道,所以心慌,以至于只有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才能令自己迈开千斤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踏进迥异又相似的盐衙门——曾几何时,她作为梁夫人也并未进过两淮盐衙门!而今,她终于来到这里,却只能缅怀过去的一切!
少筠显然感觉到了少箬脚步的沉重和身体的颤抖,她默默的走慢了下来,用她并不健壮却十足坚定的臂膀挽着少箬:“姐姐,前面就是刀山,筠儿也会帮你把刀都折了,好让你一条坦途回两淮!”
少箬闻言,勉强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
杜如鹤在官衙里埋首公务,少筠搀着少箬在衙役的引导下进得门来,先行下跪行礼:
“民妇康氏拜见杜转运使大人!”
“犯妇梁桑氏拜见杜转运使大人!”
杜如鹤连头也没抬,只“唔”了一声,仍旧执笔疾书。
少箬少筠未曾得到指示,只能跪着。
辽阳的三月,仍然冷得要燃火炉。跪得一刻钟,少筠就觉得自己的膝头好似冰冷的细针扎着,又麻又冻。她转头一看,少箬脸色泛白,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是咬牙硬顶着。少筠担心,却不敢做任何表示,只能当做没看见的低头跪着。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杜如鹤方才提起头来,看见两姐妹还在跪着,便放下毛笔,皱眉道:“怎么还跪着?康氏,你起来吧!”
少筠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忙说道:“多谢大人,但姐姐跪着,做晚辈的不敢先起来。”
“怎么?你相公有功名在身,你却还同一个犯妇相提并论么?”,杜如鹤淡淡说道:“这份情谊,倒不像是远房的族姐这么简单了!”
少筠心中又是一咯噔,当即噤声,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