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姓胡,但把的脉却一点也不含糊:“夫人这病,三分在病,七分在人;三分在肺,七分在心;三分在表,七分在里。若要老夫开药,自然是三分是药、七分是夫人您自己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少筠,包括万钱在内。
少筠有些无措——在万钱跟前,她总觉得自己很软弱——她有些低的声音:“旧日曾山中遇险伤寒,病过一场,也是这般咳嗽,不得好尽。眼下又这般,好的时候也罢了,不好的时候,只觉得憋闷、透不过气来。若说我自己……我并未讳疾忌医,就是吃药施针,也总是尊着大夫的吩咐。”
胡大夫摸了摸胡子:“圣人有云,上工不治已病治未病。若老夫昔日便识夫人,夫人必不至此;若夫人初病便得老夫诊治开药,也必不至此;而今症候初成,方才找到老夫,可见是天意,也可见是夫人你未尊天道,故此有此病症。”
侍菊小紫不懂医道,十分着急惶恐。万钱听了也皱眉,成了症候了,那可就不是小事了!“胡太医,这症候治得治不得?”
胡大夫又是摸了摸胡子:“夫人左寸部初切浮,深切则细而数;右寸部初切大而在手下,如洪脉,深切则空而软,乃芤脉。其余左右关尺四部,分别是肝脏、肾脏、脾胃和命门,则暂且无碍。左寸示心,浮则凌于上,细数则外强中空,夫人聪颖有余而明慧不足,不知养心如同养身,是故心气似高,实则不足;右寸示肺,洪脉乃是邪热积盛,伤及肺津,寸部芤脉则积血于胸,都是夫人咳嗽久治不愈之因。若应于天时,则心赤、归于盛夏,肺白、归于秋燥。隔之为乘,盛夏乘秋,故费心力必乘肺气,因此盛夏易于咳嗽。夫人这病根便从此处而来,想必也是当日山中一病便留下手尾,以致今日难以根治。幸得夫人年幼时候一番好造化,打了好底子,是以先天真元源源不绝,两脏虽受损,尚不至于肾元亏空。倘若夫人尚不知天意,此病必不得好尽而受尽咳喘的苦楚。”
万钱听到这儿有些明白了,少筠这病要断根,还是得心肺双养,否则养肺,心则时时乘克,养心,肺则时时拖累。可是她身系两淮制盐贩盐之大干系,又一心一意要报仇雪恨,要安定下来调养,谈何容易!
万钱当着侍菊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只对胡大夫说:“老夫子的话,我听明白了。虽说要上体天意,但人情可悯。老夫子,小万拜托您,还是尽力吧!”
胡大夫听了万钱这一番话,点了点头,随后酝酿了一个方子,说道:“做大夫,上感天时,下应人事,应当应分之事。便是你不张口,我必尽力。此方先用三日,以观后效,待三日后,老夫再行诊脉,调整药方,以后便可五日请一脉。”
万钱接过药方看了看,略点头,又交给侍菊,随后才与胡大夫应酬。
侍菊并不会看药方,因此带着小紫也出了房门,随后又有林嫲嫲上来把胡太医请出去,说是桑大管家奉茶。
少筠因见天时已晚,就对万钱说:“你还不出城去么?再晚关了城门就走不了了。”
万钱看着少筠,一言不发,等了好一会,忽然一笑:“你不留我?”
少筠又红了脸,咬着嘴唇:“你要留、便留!”
万钱呵呵一乐,拉着少筠一块儿在榻上躺下,借着一点夕阳的余晖看着院子里的竹子:“听到大夫的话了?凡事不该算得太尽,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少筠笑笑,想起这几年,忽的有些感喟:“原本从不觉得自己在算计什么,后来才知道自己算得不够。”
万钱伸手环着少筠,又轻轻吻着她的额角:“少筠,别太伤心,有些人,并不值得!”
少筠闭眼,一笑,笑容里带着些淡漠的沧桑,可她没有接话,最后换了话题:“万钱,方才胡太医说我的脉案,我却不大听得懂,可是你十分明白。我只奇怪,你虽不爱念诗,但也能出口成章。你看着胸无点墨,但岐黄晦涩深奥,你又十分明白。是为什么?”
万钱点头看了少筠一眼,笑笑:“我又不是何文渊,用不着卖这些赚功名利禄。有用用一下,这有什么。”
少筠想了想,觉得万钱那句“卖那些来赚功名利禄”十分毒辣透彻,忍不住伸手搂着万钱的腰:“呸!你倒成了出世的神仙了!”
“我不是神仙,”,万钱悠然:“我要是神仙,就看得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小竹子,戏台子暖过场了,接下来你想怎么演?”
少筠眸子一转,俏皮道:“我不告诉你!”
万钱哼了哼:“早两日你家三小姐回家,扬州附近的灶户就聚集闹事,到今天还没有平息。盐衙门的转运使和何文渊日夜商讨对策,就为了方略能尽快下来。因为眼下状况,只有稳住开中盐商,让他们掏出些银子来,才能用在各处盐场,灶户爷自然会散去。只不过,这匆忙出来的方略,恐怕要让你占便宜了。再者,方才送胡太医出门的功夫,桑贵已经告诉我,孙方兴今日匆忙上堂、审了梁苑苑的案子,判没收所有不义之财,独留下原先朝廷颁赏的二百两银子。梁苑苑那小院子,瞬间被衙役收刮一空,连衣裳都一件件的撕烂了。难道这些你心里会没有数?”
少筠嘟了嘴:“你是我肚里的虫子么?没事瞎捉摸我的心思干什么!”
“梁苑苑……没什么可说的。”万钱想了想:“年纪轻轻落得这样活死人的下场,是有几分可怜,就有几分可恨,只可惜到了今日还是被人当枪来使。说到底,还是何文渊用心不良。”
少筠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万钱看见少筠这样的态度,不由得抱紧了少筠:“筠儿……我们重审当日渔村一案,如何?此案重审,你家里的冤屈必然能解!”
“用不着!”,少筠忽然声调如冰、语气似箭:“用不着!”
万钱眉头深皱!少筠反应之激烈,远出乎他的意料!
“筠儿……连我也不能说么?渔村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少筠忽然坐起来,冷冷说道:“不是不能说,是不屑于说!”
说到这儿,少筠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万钱忙坐起,抚着少筠的背:“筠儿!”
少筠难受,倚在万钱怀里。万钱一言不发,他似乎开始明白,这个结,是结,也是劫……
作者有话要说:点一点梁苑苑的下场。点一点少筠的劫数。点一点万钱的意味深长。
这些都是伏笔。留言,谢谢。
☆、262
桑宅为迎接两位小姐回家、为治丧,十分忙碌。桑贵身为大管家,里外一把抓,又是外间残盐生意、北面通商,又是富安灶户日常煎盐,又是家里重新购买丫头小厮,忙的脚不沾地。
万钱看见他时,他正斜倚在内帐房里头咬着笔头,算着帐。
姿态有些儿混不吝的样子,可斜挂在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