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片刻,赶忙把宏泰抱出来。158txt
宏泰看见是少筠,连话也不会说了,尖利的哭声稍稍散去,豆大的眼泪“哗”一声涌了出来,只剩下嚎啕大哭,双手又紧紧揪着少筠不放。
少筠心疼不已,打横抱住宏泰。小紫则扶正了一张圈椅让她坐着,自己则气愤道:“也不知道你们是人不是!宏泰小少爷从小脾气多好,从没这样哭过!大人便要打架骂人,背了孩子,怎么打怎么骂不行?瞧把咱们小少爷吓成什么样子了!”
少筠一面轻轻拍着宏泰,一面吩咐小紫:“哭得一头一身的汗、衣裳都湿了,小紫,快些找两件衣裳来换上。”
小紫哎了一声,才要出门,就看见宏泰的奶妈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小紫不由得杏目圆瞪,赶过去扯着她:“你带着小少爷出门的,肯定包袱里还有衣裳,怎么连吭也不吭一声?”
侍菊在那边冷笑一声,瞪着眼前的梁苑苑:“小紫,到这时候了还指望别人?自己找去!真要把宏泰吓出一身病来,我看这些人还该去怨谁!”
康李氏喘过一口气,听闻宏泰哭得几近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泪流满面,忙冲过去要看宏泰。不了宏泰才一见她,当即又尖叫起来,哭声比方才还大两分。少筠无法,转了个身子,劝道:“姨妈!你们这般争抢,真吓着他了!你们且消停一会吧!宏泰真要出什么事,你们再抢又有什么意思?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样无辜单纯!”
康李氏哭倒在桌边,哀戚道:“我疼他,你不知道我心里该有多疼他!他要星星,我就恨不得自己能摘下来给他!是我对不住青阳!是我!当初要是我肯为他争,他娶得人是你,他不会赔了性命,宏泰也用不着这般遭罪!”
直到此时,康夫人长叹一口气,才缓过气来爬起来,想看宏泰,又不敢太靠近,只好双手扶着康李氏:“你我斗了一辈子,这个结果……不是我对不起你,也不是你对不起我,是你我都对不起青阳。那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二十年如一日的孝敬我……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宏泰。”
梁苑苑一直坐在地上,呆楞的看着少筠怀中的宏泰,一句话也不说。顾嫲嫲哭着爬上来搂着她:“小姐、小姐……算了、算了……嫲嫲日后陪着你过日子。”
梁苑苑摇摇头,看着宏泰眼泪徐徐而下,痛心疾首:“嫲嫲……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我是他亲娘啊!”
顾嫲嫲痛,痛彻心扉,她放开梁苑苑,爬到少筠脚边,哭求道:“二姑娘,你不是寻常女人家,这会儿……我只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小姐吧!宏泰小少爷是她的命啊!盼了这四年,就剩下这点盼头了,你要拿走了,便是拿走了她的命啊!”
侍菊厌恶,一脚挤开顾嫲嫲。三下五除二的同小紫给宏泰换了身衣裳,又说道:“可怜她,谁可怜我们?她生的就该是她的?那我们家姑爷还生了她呢,怎么不见她知道孝敬、可怜这些字?”
顾嫲嫲一愕,想起昔日,心中一阵钝痛,不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桑贵引着孙方兴并两个衙役匆匆走了进来。两人一眼环顾,看见一屋子的人无不披头散发、面容狼狈,不由得叹气。
桑贵悄悄拉过侍菊来询问,孙方兴则当即冷笑一声。而未待桑贵说话,门口熙熙攘攘,又传来了人声。
屋内众人转头去看,赫然发现几个灰色短衣打扮的仆人手捧着瓷器摆设、箱笼妆奁鱼贯而入!紧跟着他们后面的,则是何夫人宁悦扶着小丫头!
“哼、哼!”,孙方兴嘴巴歪了,也不避讳男女大防,冷冷的盯着一路走进来的宁悦。
宁悦不曾料想小院子内一众人,惊讶之余还能保持大家风范。她不疾不徐向孙方兴致礼之后,微微皱眉看了看梁苑苑,然后走向少筠,略带些责备的神色:“少筠,纵是苑苑有过,也罪不至死,你何妨得饶人处且饶人?”
少筠抬头看了宁悦一眼,复又低头看着宏泰,轻轻哄他:“泰儿,咱们别哭了,夜里娘给你说故事,可好?”
宏泰抽抽噎噎,好生委屈的模样:“娘……泰儿不要在这儿、这儿有疯婆子……”
少筠心酸,轻轻拍着宏泰的背:“娘的宝贝儿,别害怕。娘在这儿呢,娘最疼泰儿了!”
宏泰揉揉眼睛,又紧紧埋进少筠怀中,一会哭一会嘟囔着。旁人听不清,但梁苑苑却听清了。那孩子……嘟嘟囔囔,说的都是疯婆子,都是撒娇!心如刀割,已经无法形容那种痛;啼笑皆非,也已经无法形容那种滑稽纠葛!梁苑苑缓缓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一种大义凛然、一种英勇就义的态度,对少筠说:“今日我跪在你面前,你赢了、你该满意了!我只求你,把宏泰还给我吧!你从我这儿,抢走我爹,我不觉得我输了;抢走我丈夫,我仍不觉得你赢了;可是,你不能再抢走我儿子!他是我的命、我的命!”
真难得,孤高到不惹凡尘的梁苑苑,终究膝盖一弯!
可是,究竟谁赢了?!
一屋子的人,没有人说话,因为事已至此,评论,多余。可究竟还是有悯人悲天的!宁悦隐隐含泪,上前半步,又对少筠说:“四年前在扬州府上认识小竹子,一块儿荡舟,多惬意!事情怎么回到了这地步?少筠,你细心想想,你姐姐确实犯有过错。苑苑虽然缺了一些人情,但到底占着道理,你叫她母子生生分离,岂不是生生绝她?如此任由恶事变得更恶,何不放开心怀?若能冰释前嫌,岂非美事?少筠,你便原谅苑苑吧!”
“弘治十四年七月,我娘尸骨未寒,我不能守在她身旁送她一程,我原以为那已经是这一辈子最痛的事。”,少筠低着头、看着宏泰,轻轻拍着宏泰的背,轻轻的述说,宛如述说一个温情脉脉的故事:“可惜那不是。京城最炎热的天气,我在京城南城的一处破败窝棚见到了青阳哥哥……不到五岁,我就认识哥哥。旧日姑姑苛刻我的时候,一直是哥哥安慰我。后面的十年,我一直以为,我与青阳哥哥会举案齐眉……最后那一天,哥哥问我,若我不是商贾之女,他不是官家之子,我与他,会不会是世上最美满的夫妻。我那时候想,若我不是商贾之女,他不是官家之子,大约我们这一辈子用不着经历这些。我不用面对他只身带着稚儿千里赴京营救父亲的悲凉,我不必面对他折腿失救致死的残酷,我不必……未婚先守寡,不必对不起我原先定亲的人。”
“梁苑苑,”,少筠没有流泪,只淡淡的转头,看着梁苑苑:“你可曾知道,在你之前,我与哥哥曾倾心相许?你不知道,所以你会为了与我姐姐置气而坚决要嫁给哥哥;你更不会知道,你风光大嫁的背后,是我和哥哥各自撒手、彼此祝福。其实,不是我抢走你的丈夫,而是你抢走了我的哥哥。你与哥哥成婚之后,自私、无情、任性,害得哥哥痛苦煎熬,无法开释,才会几次三番攀扯旁人来寻求解脱。如果说我姐姐姐夫总有自己的过错,可是,青阳哥哥又有什么大过错?为何最后搭上自己的性命,连宏泰都几乎夭折?原谅?这一句原谅,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哥哥、害得宏泰从小就没有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