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小竹子,太厉害了!一回来就转移视线,把众人瞩目的焦点全部转移到梁苑苑身上、康府身上,自己悄悄运筹帷幄,最终换得朝廷一纸嘉奖以及认可。xzhaishu直到最后关头,方才把晒盐法抛出来,最终把盐商全部聚拢在桑氏身旁,直有众星拱月之势,导致朝廷有苦难言。眼瞅着嘴边的肥肉被人设计叼走了,那种憋屈的滋味,太难受了!不过回想起来,少筠未必不是早有筹谋,布下了这天罗地网来给桑氏网罗好处。
关键是,自己应该怎么办?往北,他明知道少筠已经算是罪大恶极,可是一想到牵涉朝廷里外如此多人、如此多派势力,一想到眼下因两淮盐法更迭而产生的乱象,他不由自主就想起弘治十四年那件弊案的贻害无穷,那任何争斗的心思,全然都退散了!
人情道理、国法家规,多走一步少走一步,太难太难了!他何文渊在此面前,实在显得太过稚嫩,因此失了分寸,终究酿成了如此不可收拾的恶果!
那一瞬间,何文渊无比的迷惘。官员贪墨成风,他下定决心整治,他曾经一度确认绝无过错。但是事实……事实是,两淮开中盐不仅没有因为整顿贪墨而有所好转,反而令曾经作为开中支柱的盐商灶户全部退出开中,最终导致开中举步维艰。到了今日……远走漠北的桑少筠来势汹汹,反而具备了与朝廷分庭抗衡的能力和实力。昔日万钱的一字一句,到了这时候,无比清晰的浮上心头:我说你是二世祖,你不服气?走着瞧,你除了害得少筠家散人亡外,你就只能动弹两淮的几个弃卒!我早就说过,桑氏昌,开中盐昌,你不信,你就等着三两年后两淮的私盐泛滥、淹没开中盐!你若不是色厉内荏、无知无畏的二世祖,我万钱这名就改叫“钱万”!
二世祖、色厉内荏、无知无畏……当日万钱的一字一句,今日他全部坐实!什么出身名门、什么自小伴驾,什么名师指导,全都是假的,全都敌不过世务经济的一次考验!
从小念书至今、入仕至今,从未如此挫折!
……
与何文渊头疼脑热、不知如何是好相反,此时此刻的万钱是最为繁忙的时候。但他最为繁忙的不是忙着赚钱,而是忙着注释两淮形势。
少筠在两淮行家、盐官面前公开晒盐法后,他立即就敏锐的捕捉到了此举可能存在的风险。但凡政策更迭过程,一定容易出问题!
果不其然,晒盐法一出,两淮盐商看准了其间巨大的利润,纷纷登门,表明合作意愿。而桑氏为了一句“独木难支”,开始有步骤的开展自己的扩张计划。首先是桑氏原先已经彻底分崩离析的族人。少筠金口一开,承诺全部予以合作,桑贵因此忙成了陀螺!随后更多的盐商涌来,少筠则令桑贵择诚信者、两淮有灶户背景者、行盐有历史者,不紧不慢的谈着合作细则。
本来这并非值得担心的事情,但少筠为了巩固朝廷新法,合作伙伴未免选的宽泛,因此不少盐商得到桑氏的一纸承诺后,开始担心朝廷朝令夕改,竟开始人为的损毁盘铁,导致转运使肖全安如坐针毡,频频上折朝廷禀明实情。更为要命的是,肖全安担心自己处置失当惹祸上身,竟然首先压住一众盐商抵押的款项,说是要拿到朝廷明旨之后方才发放给灶户。盐使司的属官,一则为了盐商损毁盘铁,二则为了与桑氏交涉晒盐事宜,忙了个脚不沾地,竟不大顾得上日日叫嚣着要银子的灶户。
万钱一路冷眼旁观,至此,终于觉得事情危急到他不得不出手了!
六月中,京城里接到奏报的皇帝与内阁商议之后,秘密派出了镇抚司、东厂中最为顶级的人物南下,也就在第二天,万钱拿到了这个消息。
君伯在一旁十分喟叹:“小竹子这一出,撼天震地,要瞒是瞒不住的了!锦衣卫东厂的人马同时南下,小竹子怕是危险了。”
万钱看着水榭外已经全数凋零的海棠,神情罕有的肃穆:“辽东一事,定躲不过,留下破绽太多。但镇抚司东厂的人是否上报,就看锦衣卫的头目和司礼监的人了。”
“爷!你想过没有,辽东一事与两淮此事实则一脉相承!新法何时、何地试炼成功?谁都会问,一问必然就是一串啊!镇抚司又或者东厂,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生生从盐课中分出三成税利来,一年就是近千万两的白银,怪不得肖全安如丧考妣的奔走、更怪不得何文渊大受打击到不发一言啊!爷!我这句话,你别不爱听!桑氏在明处,又连着新法和两淮稳定,朝廷未必会动。桑氏不动,陛下也没道理动辽东京城的那一伙子牵涉其中的人。如此、承受雷霆之怒的、必然只有小竹子一人了!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入康家的门,只怕是早有预料……”
……万钱沉默,心慌到无以复加!
“君伯、”许久后,万钱静静说道:“要不是你和明叔、瑞哥,恐怕我已经死了吧?”
“爷……”
“这一回,我要是辜负你们,陪着她走了,你们会不会气我?”,万钱转过头来看着君伯,宛如赤子:“你们会的。可你们都知道,活在这世上、太苦了。我、少筠,我们活得太辛苦了。或许她与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比她漂亮的有的是,比她能干的也不少,可就因为她活得苦,我竟觉得她与我是一样的人,有她在,我不觉得自己太苦。可若她死了,我在这世上又孤零零的,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君伯定定看着万钱,刹那领悟,这才是他爱她的真正原因。他们两、像!因为像,才有共鸣!他深吸一口气:“爷要保着二姑娘?”
万钱闻声张了张口,随后重复一句:“我要保着她、没错,我要竭尽全力与她一起活着。若我们能活,那至少说明,这世上还有天理可言,否则,我也不必活着了。”
君伯无比的黯然,他低了低头,想到这一辈子哀伤的哀恸的哀切的经历,他却又笑了。确实,做人太苦了,太多磨难了,若全然没有了天理,何必活着?“爷想怎么做?”
一句话,表明的态度和决心!万钱昂首:“我得写几封信。”
君伯点头:“第一封,该写给朝中谢阁老,向他说明眼下两淮头等大事是开展新法、安抚灶户。”
“第二和第三封信封信,该写给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及锦衣亲军都指挥使牟斌,告诉他们二姑娘身系多方厉害,请他约束东西两厂的密探,不到万不得已,切忌秘密处决,以免两淮生乱。”
“第三封……爷,依小人看,大可上京一趟啊!”
万钱摇头:“这时候离开扬州、不智!我绝不会再犯一次错误,置少筠于险境,叫人有机可趁!第四封信,与第一封信合在一起写,也是一样的!”
……
作者有话要说:万钱身份的端倪再一次跑出来撩拨人。看他这几封信,写得端得是气象万千。谢阁老、司礼监掌印太监、锦衣亲军都指挥使……
矛盾该要全面爆发了……为什么要有万钱,因为没有万钱,少筠必死无疑,君伯一语中的。当然就算有了万钱,少筠也不见得没事,就许蚊子卖个关子呗,
☆、290
“这段日子,何府里的秦嫲嫲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了。”,侍菊一面削了火艳艳的石榴进一只鎏金锤揲祥云纹小碗中,一面悄声说道:“只知道樊清漪新得了两个近身丫头和一个老嫲嫲,听秦嫲嫲的意思,如今她连樊清漪的房里都难得一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