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总有几个姐妹不信邪,错把芳心投,流了一生的眼泪,心心念念负心郎,也不得善终。
她就在想,自己这辈子绝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伤心——又怎知,人生是这般那般不由人。
谁不曾年少轻狂、情窦初开?她颜娘也不例外呀。
一江春水涟漪,满树桃花璀璨,她年芳二八,正是青春年华,偏教她遇见了他。
那绣着紫色菱花的华盖马车打城道走过,马蹄踏碎了她手中滚落的胭脂,溅了满地的嫣红。
他从马车里走出,衣冠茫茫如飞天的雪,将她自地上扶起,轻问:“姑娘,你没事吧?”
马车远远地走了,她还怔怔站在原地,徒留碎了一地的胭脂,还有旁人一句羡慕:“是萧家二郎啊,她可真是幸运,我也愿用那如血的胭脂,换他一句问候。”
此去经年,她风尘滚滚,皮肉卖笑,他仍是天边渴望不可及的明月。
他娶长乐郡主的那一日,正是她的开苞时,有人一掷千金买下她的初夜,是个年过四十又胖又丑的男人,趴在她年轻的身上滚动着肥胖的身体。她痴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听着远处传来热闹的喜乐和鞭炮声,然后,就哭了。
自此,她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哭着笑着都得活着,能笑,为何要哭?
自此,每当那辆华盖马车从街头驶过,她都会倚在朱色栏杆上,挥着手绢儿:“哟,萧二爷,奴家喜欢你,上来坐坐呀!”
花街里的姑娘笑翻了肚皮,打趣她:“颜娘呀,二郎是咱们大家的,可不许你独吞!”
正经人家的姑娘一脸不屑,低骂一句:“真不要脸!”
她笑着一言不发,目送马车走远,一年又一年。
那一年,她把他写的诗编成曲子,抚琴吟唱,听曲的姑娘们无不红了眼睛。
那一年,他第二次向楚家十姑娘提亲,又被拒绝了,他满世界地寻找那个女人,她彻夜唱着他写的诗,如杜鹃般声声啼血。
那一年,老鸨老了不想干了,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下青楼,将“怡红院”的牌匾换成了“明月楼”。
姐妹们取笑:“这名儿取得真呛人,哪像是卖笑的地方。”
她笑笑没说什么,又花了十天十夜,亲自秀了那道奔月屏风。
广寒宫里千年的寂寞万年的孤独,她愿做那奔月的嫦娥,独居月宫里,芳心凋零于岁月的沧桑中,也不屑为明月所知,就如同她对他的爱,整整九年,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最初的那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直至半个月前,才有了第二次交集。
窒闷的天气下了一场秋凉的雨,她打着青纸伞从湖畔走过,瞧见那茫茫白影站在湖边淋雨,似要化雨而去。
她上前问:“这位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怎不知他的伤心事,心爱的姑娘嫁给了他的大哥,他的大哥又要他娶别家姑娘,这已是长川城中众所皆知的事了。
他没有回答她,她一脸毫不在意,正要离开的时候,听见他说:“我没有想要回去的地方了。”
不是没得回,是不想回。
她了然,笑着对他说:“那么……要不要来奴家这儿避避雨?”
这么一避,就避了整整半个月。
这半个月,他总是问:若是我娶了别家女子,你会伤心吗?
她从来不会回答他,因为她知道,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回答。
她同情他,甚至可怜他。
你说是个王爷又如何,还不如她一个做妓女的活得痛快,立场分得明明白白,爱恨也来得干干脆脆。
爱不得舍不得怎样,无缘于两情相悦又怎样,既然爱已是一个人的事,与谁相关?偏他这般放不下。
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唯有冒着明月楼上下百来口人被杀头的风险,供他一处避雨的港湾。
她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
终于那个女人来了,她带她去找他,然后默默地和门离开,独自一人看着庭院里的花卉失神。
焦灼的日头照在她明媚的脸上,半分悲哀半分幽怨,又岂是世人面前那撒泼怒骂的辣椒娘?
她向来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从不羡慕别人表面的风光,哪个人心头没有说不出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