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着背脊,无言以对,他多次牺牲性命保护我,我怎不知他对我的好?
蔺翟云继续劝道:“夫人,想象目前的处境吧,若你是在劫,一个刚刚登基的君王,会不会留下前朝皇室的血脉而给自己的帝位带来威胁?不,绝不可能。所以现在你若强硬对抗在劫而保毛毛,只会让在劫觉得你的心已偏向了萧家,你这个姐姐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在劫的性子邪乎不可揣度,到时候会对你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谁也无法预知——夫人,别忘记了,你如今已非孑然一身,你的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啊!”
“我心中自有打算,不劳先生挂念了,你好自休息吧。”我拂袖而去。
“夫人,量力而为,不可莽撞行事啊!”蔺翟云焦急欲要追我,不慎滚下床榻。
我脚步沉重,终究把牙一咬,大步离开了。
离开前,嘱咐守在殿口的宫奴们回去搀扶蔺翟云,并好生照顾。
此时,我的心里很乱,像压着一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让我喘不过气,那缤纷错乱的雪景已在我眼前彻底丧失了美感,只觉得苍白得令人扎眼,犹如我这场人生,总是陷入两难,再也演绎不出美丽的色彩。我真的不明白,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了我的弟弟,我的丈夫,我的儿子……
浊浊尘世就像是一个大染缸,所有人都在里头挣扎着,一身的罪孽。
也许,只是这漫天的白雪,才是干干净净的罢。
才刚出了宫门,就被卢肇人拦住了去路:“公主殿下请原谅,皇上有命,不得公主离宫半步,还望公主体恤微臣职责所在,别为难微臣。”
我冷眼看着他,“宰相大人,我楚悦容在人前演了半辈子的戏,平生很少佩服谁,你算是其中一个了。”
本以为他忠于道义,所以谨守老魁主的话辅佐在劫,助他举兵起义,争雄天下,然而他却因长乐郡主的三言两语而背叛在劫,使昔日雍城祸起萧墙,白白便宜了萧家;在我以为他对长乐怀有爱意,上天地下唯长乐之命是从,他却因爱起贼心,助天赐谋反而欲得长乐;又在我以为他一心助天赐造反,陷大昭江山于风雨飘摇时,他却再次祸起萧墙,甚至还来了一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弹丸旗下”的三重连环计,在大昭和前朝大经乱党、天赐所率领的义军斗得天崩地裂的时候,他暗度陈仓,骗过所有人,包括他最爱的长乐郡主,助在劫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建立大雍基业。
你说这样的一个人可不可怕,像是戴了十张面具,谁也无法将他看穿。
不,真正可怕的还不是卢肇人,是在劫才对。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唯一能解释的是,从一开始卢肇人的背叛就是配合在劫所演的一出戏。
那时萧家铁骑倾巢而出攻打雍城,更是由萧晚风亲自挂帅领兵,在劫顽率领下抗数十日,早已支撑不住。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在长乐郡主来大雍城找卢肇人的时候,在劫就和他就利用这个契机,合谋来了一计“置之死地而后生”,卢肇人佯装效忠萧家,在劫佯装英雄末路而魂断悬崖,为求保留大雍最后的实力,待日后重整山河。他们计划的很小心,很隐蔽,甚至连柳荫苒都瞒着,也包括我。所以后来我前去救在劫的时候,那个说天上地下地狱黄泉都不放过我的好弟弟,宁可孤身一人摔得“粉身碎骨”,也要违背誓言将我送回崖上——也许整个完美的计划里,唯一的意外,便是萧晚灯自暗处放出的冷箭。
但在劫最后还是成功了,他非但没有死,还带着残缺的记忆卷土重来,勾践十年卧薪尝胆,他楚在劫今天也得以一雪前耻,开创帝业,将敌人一个个斗得溃不成军。好啊,真是我的好弟弟啊!所有我为他流的泪都是枉费,所有我为他操碎的心都是个笑话,今日他还要杀我的丈夫,杀我的儿子,他何不索性,也将我杀了?是了,他怎么会杀我,他爱我呢,我这辈子就是来给他还债的,所以他要杀尽所有我所爱着的人,最好从此一心都拴在他一个人身上,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疯疯癫癫,那才是最好的!
“你给我让开!”我怒从中来,对着挡路的卢肇人厉声喝道。
卢肇人换来侍卫,一列排开,在我面前堆成一堵人墙,一副誓死不让我过去的阵势。
我仿佛听见了毛毛的哭声,一会儿像在天边,一会儿又在耳旁,有时候是婴儿的哭声,有时候是稚嫩的童音,凄厉的质问,他问我:“娘,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我,现在为什么不救我!”我悲痛欲绝,心如刀绞,我这辈子做错了太多事情,失去了太多太多,现在我不要福禄安康,不要富贵荣华,我只要我的儿子活着,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不放过我,都不让我过去救他?
我怒红了眼睛,怒吼道:“滚开!”昂首阔步地往人墙里冲去,不避不闪地迎着一把把锐利的钢刀前行。那些侍卫被我吓呆了,连忙撤了刀刃纷纷退到一旁,但还是割得手臂腿脚血流一片,我感觉不到疼痛,不顾一起继续往前大步流星地走,渐渐地开出一条道来。
“你真是疯了!”卢肇人往日常挂嘴边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正要亲自动手制止我,这时有一道清丽的声音制止了他。
“卢大哥,住手吧,让她过去。”
那人的声音与我极为相似,我抬头看去,之间柳荫苒自人群中漫步走出,红衣漫漫,映照着皑皑白雪,鲜明的色彩对比,让人触目惊心。
令人触目惊心的还有她脸上源源不断流下的眼泪,柳荫苒哭着说:“让她去阻止他吧,他已经变了,不再是我们以前所熟悉的魁主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他了,卢大哥,我求你!”
“……荫苒,你?”卢肇人呆住了。 柳荫苒向来性格豪爽,巾帼不让须眉,常年陪伴在劫征战沙场,宁可流血,也绝不轻易流泪,何曾像今日这般失态?
许久许久,卢肇人将手垂下,仰面长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公主,你……走吧,别怪微臣没有提醒你,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你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弟弟了,你若想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能太平地过日子,若想天下苍生都免遭灾祸,最好还是别惹他生气了。”
我没有应答,跟着柳荫苒上了马车,一路直奔明月楼。
柳荫苒对我说,在劫为了逼颜娘交出临江王萧染和贤妃阿娜云,下令每日在颜娘面前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杀害明月楼的姑娘,每日杀三人,已经屠杀了整整十日,今日颜娘终于支撑不住,让人传话,说她有事情要交代,在劫这才离宫前往明月楼。
“以前的魁主,哪怕痴症发作,也会竭力阻止自己杀人的本能,但现在的他,无所不用其极,并且以杀人为乐……公主,我求求你,让他清醒回来吧,变回以前的他。”
柳荫苒在我面前泣不成声。
我默然坐在那里,心里冰冰凉凉的,就如外边那茫茫的雪。
明月楼前,那道巨大的奔月屏风,如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被宠幸了一夜就遭抛弃的女人,往日莺歌燕舞的脂粉笑骂,如今俨然消失在惴惴不安的情绪中,所有花娘都跪在地上,脸色是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那人玄色龙袍加身,帝冠岌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坐在那里,神情并不太好,便教底下的人全都浑身颤抖,无不担惊受怕着,唯恐他一个不悦,接下来被凌迟剐鼻处死的就轮到了她们自个儿。
我一走进明月楼,就看到这等情景,而颜娘则挺着腰板儿站在前头,在跪了满殿的人群中分外显眼。
不知她说了什么,在劫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平日里常挂在他嘴角的笑容,如今荡然无存,阴翳的眼神已经开始凝聚杀气。
早在我到来之前,便有一个太监进去报信了,在劫把头一眼,见我兴冲冲地自外头跑进,眉头皱了皱,怒骂那太监:“不受用的东西,退开。”太监抖抖索索地跪到了一旁,在劫收起怒容,面带微笑,下来迎我:“姐姐,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出宫了?可别受冷了。”边说着,牵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唇前吹着热气,也不看柳荫苒一眼,只往我身后扫视一圈,道:“现在世道还乱着,离宫的时候怎么都不带一个人保护,这样多危险啊。”竟不当柳荫苒偌大的一个人存在,像是不满她带我过来,有意拿她使气。柳荫苒委屈地咬了咬唇,杵在那里红了眼睛。
在劫问我:“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往大堂上看去,琢磨着现在的局面。
看来在劫目前还没抓到毛毛和阿娜云,否则也不会与颜娘对立。
便笑着回道:“本来是想到宫外走走,看看外头的雪景,恰巧遇见了荫苒,就一道儿作伴了,后来听说你在明月楼,便觉得奇怪,赶来看个新鲜。不过你也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嘴说事,若是你中意谁,诏进宫去就是,何必亲来这一遭?也千万别做那些不体面的事,免得丢了身份惹人话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