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曾有过这样一个案例,或许可以供你们参考”——日前苜蓿曾这样说过。
当时,姬莎立即若有所思道:“是,关于人被梦魇寄宿而全然不自知的例子吗?”
人被梦魇或者梦魇之卵寄生后,哪怕被寄生的那一刻不自知,后续也肯定会有所觉,因为那种感觉就像是养了一条会说话的毒虫在自己脑子里一样。
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是例外,那就是当一个身体中同时存在两个意识的时候。
曾有学者基于医学研究过这种罕见的精神状态,将之称为——人格分裂。
其实早在先前,姬莎和拜恩就已经觉得马克的状态不太正常了。
他实在是过于平静,几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在自己因意外而腿伤不愈,歌剧院又接连有三位曾近距离共事的演员惨遭杀害,歌剧演出面临危机的情况下,正常人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呢?
他之所以如此平和,或许正是因为体内有着另一个自己,像一个黑洞,或者说像一个垃圾堆一样替他承担了一切不安、悲伤、恐惧,以及憎恨。
马克喜欢过一个人,非常非常喜欢,那就是在这部《命运的街角》中女主角妮娜的第一任饰演者玛德琳
玛德琳是他的前辈,甚至能称得上一声师姐,曾经就是玛德琳给了他离开倾轧严重的芙洛拉东剧院,加入当时正在上升期的维尔拉歌剧院的建议,才让性格内向的他得以安心精进,获得如今的成就。
玛德琳比他更早成名,曾在比维尔拉更风光的舞台上表演过,拥有着许多歌剧迷和崇拜者。
玛德琳还有一个爱人,但大约是为了避免私生活被窥伺骚扰,除了歌剧院上层的几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一点。
马克也是鼓起勇气,绕着弯向那位女性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时,才被对方以同样隐晦的方式告知了这一点。
马克很失落,毕竟那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那般将自己的心意倾注于某一个人。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独自冷静了大半日,决定将这份感情隔绝封存,直到某一日它静默地腐朽溃烂,不复原样为止。
——就和他从小到大将遭遇的一切不公,心中所生的一切愤懑埋藏、抚平一样。
人们总说优秀的艺术家容易多愁善感,因为越是情绪敏感和丰富的人,才越能够对抽象的艺术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可他的胸口里就仿佛隐藏着一个黑洞一样,所有令他不适的情绪只要放置在这里就能自动分解消失,还他一颗平静无波的心。
然而半个月后,他因应酬饮酒后不慎被马车撞到而废了一条腿,正失魂落魄时,却得知了玛德琳那位爱人的死讯。
他的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难道说,他的腿正是为这份幸运所付出的代价吗?
——是的,他将他人的死亡视为了“幸运”,他的道德观念让他为此感到惭愧,却根本无法改变这一想法。
他甚至认为,用一条腿来换这样一个“幸运”,他是甘之如饴的。
没过多久,第二份“幸运”也降临了,他将饰演歌剧《命运的街角》的男主角,而女主角的演员正是玛德琳。
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命运般的拐角,在提前结束集体排练的那日,他偷偷找到了在练习室独自练习的玛德琳。
然而,玛德琳仍是没有回应他的心意,只略带疲惫地笑笑,说着请他专注于歌剧之上,祝愿这次演出大获成功之类的话。
“对了,既然你来了,我们干脆练习一下几场对手戏吧。”
饰演男女配角的演员都不在,但是没有关系,玛德琳熟记着整部剧所有的唱词,她能将配角的部分也唱出来,让排演的过程趋于完整。
于是他们在笼罩着隔音魔法的练习室里一幕一幕地排演。
直到那一幕的到来——
玛德琳唱起了男配角大卫的词:
“我们的爱将如雪杉般恒长,任何事物都无法令他腐朽,哪怕风霜,哪怕死亡——”
马克的瞳孔颤抖起来。
一瞬间,真如命运一般,他、玛德琳、玛德琳的爱人恍惚间与剧本中的奥斯本、妮娜、大卫隐隐对应。
而那一刻的“妮娜”唱着大卫的词,就如同玛德琳死去的爱人依附在玛德琳身上,不分彼此地互诉衷肠。
“我们的爱将如雪杉般恒长,任何事物都无法令他腐朽,哪怕风霜,哪怕死亡——”
——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哪怕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忘怀。
而马克,他根本就不是主角,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大概能起到一点点陪衬作用的小配角而已。
或许并不是马克脆弱到完全无法承受这样一个事实,而是经年累月的黑暗终于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