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烛引路,让到一间朝南正屋。白箫心知,这就是她在外窥见的厅堂。当时只注视她的人,现在才看到屋内的陈设。这是一间介于书房与休息室之间的屋子,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花架上放着一大盆洁白的茉莉,四壁悬挂着山水画,白箫不识,但一看就知出自名家之手,至于那张靠窗放着的湘妃塌,古雅精巧,连婆婆家也无此物。只是素烛白帷,给房中添了几分凄凉。
夏幽莲让座后,便为她沏了杯茗香奉上。白箫见那瓷杯玲珑剔透,而杯里的茶叶全是碧绿的嫩芽,清香扑鼻,从无见闻,便多喝了几口。夏幽莲见她饮得畅快,又倒了一杯,并说道:“这是苏州东山的明前茶,唤作‘碧螺春’,是去年我夫君带着我弟弟去那里专程采购来的,颇清香可口。”
白箫听她一说,记得张神医有一个跟班,专司熬药之职,说是其内弟,原来他就是当年跟在幽莲身后的那个瘦弱少年。没想到,十年一过,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这时夏幽莲开口道:“早就听说二小姐跟少庄主成了亲,我还想着哪天有机会再见见二小姐呢,没想到今日会突然相见,真是意外之喜……”
白箫听她语音有些哽咽,忙道:“幽莲姐姐,当年的事,小妹不甚了解,但我知道,我义父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每当提到姐姐,他总是说,他想给姐姐一些补偿。若他知道姐姐现在生活得如此安稳,一定很是欣慰。”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夏幽莲轻叹一声,又道,“少夫人今天来,一定是有事要说。请尽管直言。”
“姐姐,那我就说了。”白箫看夏幽莲的神情转为平静,便道,“这事说来恐要勾起姐姐的伤心事。我是来打听神医大伯被害之事的。姐姐可还记得那晚的情形?”
“那晚的情形?我化成灰都记得!”夏幽莲幽幽道,“那天徐庄主病故,志中已在尊府住了几天,这日与舍弟一起回家来。当晚他抑郁寡欢,我知他为未治好尊翁的病而不快,便给他烫了一壶绍兴女儿红解愁,叫舍弟作陪。他大约是连日辛苦,酒后便上床歇息。舍弟住在隔壁楼里,吃毕晚饭便告辞返家了。我收拾一番,也便就寝。到了半夜,我醒来时,发觉志中不在房中,而楼下堆物间里却有动静。先我以为是志中在那里,便喊他上楼,我还问他:‘找什么物件这么紧要,明天不行吗?’但志中却不作声。我有点疑惑,便披衣下楼。还没到堆物间,就见一蒙面人从那里奔出,将我手持的蜡烛吹灭后,破窗逃逸。我情知有异,慌忙再度点烛,待我跌跌撞撞走向堆物间,只见志中倒在地上,房中有血腥味。我急急向他跑去,只见他身上插着一把尖刀。我哭奔而前,一探鼻孔,已然没气,接着我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地方上管事的都来了。那些人十分无礼,定说我勾搭奸夫,谋杀亲夫,要将我抓进牢里。我忙叫夏目走报云台山庄大管家陈南城,请他出面相救。仗着他老人家的金面,总算我未进班房。可怜我丈夫屈死,凶手至今未逮着,反要我受此冤屈。”说着已泫然流涕。
白箫只得好言相劝,待夏幽莲止住哭后,她又问:“神医大伯被害当日,他可曾带回来什么物件?——姐姐,你好好想想。这事关重大。”
夏幽莲见她说得如此郑重,便垂头沉思了一番,随后道:“还真的没有。那天他回来心情极差,吃完饭,连话都没跟我说两句,就说累了,想睡了。我知他是在为没有治好东翁的病而心烦,所以也不敢劝他——庄里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白箫忙摇头。
“姐姐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忽而,她又想到一件事,“姐姐,我听说,神医大伯被害后,家里什么也没丢,你可查仔细了?”
“我清点多次,不管贵的与贱的,确实是一件不少。贼人显然不是来偷盗的,似乎是寻仇。可我夫君,一介平民,悬壶济世,得罪过谁来?却遭此横祸!少夫人,你说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夏幽莲先还愤愤不平,忽而话锋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我家原有个丫环,名叫红儿,是夫君买来伺候我的。我夫君被害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夫君被害那天晚上,我还让她收拾屋子,做了饭菜。半夜,我去堆物间找我夫君,我是一个人,后来我醒了,差官都来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没见过她。”
“你是说你昏倒后,一醒来,就发现差官都来了,那可是你自己报的官?”
夏幽莲摇头道:“我怀疑是她报的官,报官之后她就走了。我到她房里看过,行李都拿走了,一件不剩。不过我可以肯定,她没带走我家的任何东西。”
白箫想,你家的东西,你自然知道有没有丢,但若丢的不是你家的东西呢?这红儿走得很是离奇,会不会是她拿走了?可一个丫环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莫非有人指使?便又问:“你可知这红儿老家何处,她父母可健在?”
“就知道她是本地人,父母都不在了,家里还有哥哥嫂嫂,两人都是务农的。少夫人,你要找她?”夏幽莲问。
“我是要找她,你可知她老家住在何处?”
夏幽莲摇头道:“她从未说过老家的住所,我也只见过她哥哥一面——少夫人,庄子里是不是丢了什么?你为何对我夫君的死如此在意?”
“实不相瞒,我义父去世时,曾交付神医大伯两件重要的物件,神医大伯遇害有可能就与此有关。姐姐,你再想想,神医大伯被害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或提到过什么人?”
夏幽莲又沉思了片刻道:“叫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