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线电视和一干家用电器都有。可以申请房屋补贴,扣去补贴之后的房钱实在是非常的便宜。
房间看上去很干净,摆着几件明显购自Ikea的简易家具。而且合住的女孩子看上去人很不错,胖胖的,在一间商学院读书。我当场就决定这房子我租了。回去跟妈妈一讲,却被好一顿埋怨,地方太远,治安不好,而且是合租。
“还不如就租我这里一间屋子。”她这样说。
“恐怕我出不起房租。”我回答。
妈妈有点生气了。很久才来跟我讲话,“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你小时候离开你。”
“没有。”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不肯住在这里,我从前没有为你做什么,现在都可以补上。”
“你怎么没有为我做什么?”我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脸上,说,“我眼睛像你,脸型也像你,就为这个,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她笑起来,然后喃喃的说:“也像你爸爸。”
我说:“对,也像爸爸。”
她没有在坚持,可能懂得了,我不是不想跟她在一起,而是我想要过某种独立的生活。我很想告诉她,林晰跟我说过,我的父母对我的关心,比我认为的要多。我知道这是真的。不过最后我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和林晰在一起的点滴如今显得那么遥远而珍贵,我有点舍不得和人分享,也怕一旦打开回忆阀门,就会停不了关不住。
两天之后,我搬去那个市郊的住宅区。开始看到一个没有乐队,没有舞会,没有歌剧院和香槟酒杯的巴黎,展现在我面前的是真实的,有点残酷,有点丑陋的巴黎。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许多年以前,初到这里的林晰看到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巴黎。
73)
新公寓两室一厅一厨一卫。90年代的建筑,设施不差。但位置在巴黎南郊一个人口密集的居民区。那里聚集了很多非洲裔和阿拉伯裔的移民家庭,街头遍布失学的少年和待业的年轻人。男孩子女孩子们穿着俗艳的衣服,不论年纪多小几乎都吸烟,满嘴脏话和美国电影里学来的切口。超级市场里充斥着廉价商品,相邻的商店里售卖十几二十块钱粗制滥造的衣服,最大的号码一直到58号。坐电车和地铁几乎总能碰到逃票的人。如果有好管闲事的人指出来,他们还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说:“Pas de sous。” 我没钱。
管闲事的人追问:“没钱为什么不去工作?”
“找不到工作。”继续无所谓。
“好好读书就能有工作。”
逃票的青年人认真起来,说自己考出了BAC,还有职业教育文凭,但就是没有工作。
车厢里有几个老人,看年纪像是1968年戴高乐时期的叛逆青年,义愤的说,“那你们应该上街游行!”沉默了一阵儿,manifestation,dans la rue这些个词儿开始在人群里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切看起来的确有那么点落魄的特别。与塞纳河两岸那些古老建筑里的精致生活截然不同。没有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袖口上一溜金色的铜扣,没有铁塔的倒影,没有保证5天盛放花期的玫瑰。不过我还是住了下来。32寸的箱子里,林晰为我画的那幅油画包裹在牛皮纸和一条红色线毯里,占了很大地方。拿出来,打开,挂在卧室的墙上。然后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被子枕头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赶上一场大雨,天气灰暗清冷,在高架路巨大的水泥穹顶下面等着雨停。晚上,依旧是一夜不停歇的雨,忘记了关窗,电脑摆在靠窗的写字台上淋了透湿。拿去修,说修不好了,最多只能把硬盘里的东西备份出来,一周之后一个移动硬盘交到我手里。
在FNAC买了一台新电脑,看移动硬盘里的东西。一个文件夹里全部是word文档,名字都是修理部的人改过的,Docier001; Docier002……有我找工作的时候写的简历,求职信,和后来上班之后工作上的一些东西。再看下去,一连几个都是概率和统计学的公式和习题,林晰的口吻,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插科打诨,解释正态分布和Poisson定理。这些东西,在Boarding school的时候,他讲过一遍,读大学的时候又一字一句的写给我。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记住过。而那一天,透过泪水,我重新看每一句话,都印在了心里。
'原创'这是一支别离的歌 …New York to Paris…全文完
74)
十月三号开学。之前在prefecture换了法国驾照,4000欧元买了一辆二手的雷诺。结果却发觉学校所在的地方很不好停车,附近的车位很少,一般都要停在有一段距离的一个停车场,再步行7、8分钟走到目的地。
上午先是主管这个课程的教授讲话,此人竟然姓布什Bouche,长得瘦小狡黠,简单的说了一下这个课程从80年代初至今的发展,具体有那几门课,怎么考试,通过率多少,看上去像是个很tough的人。然后秘书把书单和课程表发下来。这一级总共50几个人,年龄二十二三到五十多都有。Monsieur Bouche随机请人上台介绍自己,把每个人的职业和教育背景都嘲笑几句,不仅tough而且mean。我料到他会叫到我,因为之前他问一个发际线稍稍靠后的男人是不是会计师都会秃顶,我没忍住,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我大大方方的走上去,没看他,抬头看着不大的阶梯教室里陌生人,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我原本想说实话,但生怕Monsieur Bouche来拉我的头发看看是不是假发,所以我决定假装是个模特,看看他会怎么讲。”
大家都笑,Bouche也笑了笑,说,麻豆是他今天听到的和Culture最有关系的职业了。然后问我:“Mademoiselle Agyness Deyn; 您为什么来读这个课程?”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Agyness Deyn这个金发的朋克妹跟我联系在一起,我是黑发,而且穿的很乖。我认真的回答:“我想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他点点头,说:“这个答案很好,不过希望您能通过考试。”
我说:“谢谢,我会的。”
散会之后,同班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我。聚在走廊里聊了一会儿天,有人说起那张书单,上面列着5、6本上课要用到书,每本20几欧到40欧不等,有一本艺术图鉴贵一些要差不多100块钱。我说,不如团购好了。很多人响应,当场就写下30几个人名字来给我。于是我这个不会说几句法语的人给自己拦下第一个要组织,要谈判,要讨价还价的活儿。其中的几本跟FNAC谈定了八折的价钱,最贵的那一本直接跟出版社买,75折送到学校。可能就因为这样,一周之后我被选为Chef de classe,上幼儿园以来第一次当上了班干部。
就在我很滋润的读着书,学习安格尔莫奈马蒂斯高更和康定斯基的时候,妈妈告诉我,朱子悦回到巴黎了。
75)
妈妈在电话里说,朱子悦换了发型,剪短了头发,正在准备一个名叫“La Vision”的影展。然后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我也剪个短发好不好,看上去会不会年轻点。”
“不要剪,剪短了就是彻底投降,承认老了。”我刻薄的说。憋了半天,终于问了一句,“林晰有没有一起来?”
“没有吧,没看见他。”她也不确定。
那个影展的广告已经在当天报纸的文艺版上登出来了。海报上是一张风景照,黎明的乡村,透着点晨光的灰色天空,下面是树林和波光滟滟的河流。晦暗的晨光里所有东西都不是原有的颜色,画面上只有不同色度的灰。树木的间隙有一个很小的女人的侧影,小到几乎会被忽略,很暗,看不清面貌,几乎就是个剪影。但是奇怪,你就是会看到她。而且看到了就再也移不开视线。照片的下面用白色的小小的黑体字印着影展的题目,时间,地点和Photographer的名字。而那个名字不是朱子悦,是 X。 Lin。
“给我朱子悦的电话号码。”我拨通妈妈的电话,很干脆的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