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邵自知自见得黄松道人之时早就已经面色灰白。又见得往日通信往来的各人都已经被一一逮捕,更是自知绝无幸免。情急之下他一翻手,已经制住蒋启明的颈喉,对住拦着他的慕容岳、言峰两人狂吼:“谁敢挡我!”蒋启明一派宗师,武功比这邵自知高出不知多少,但他跟邵自知师徒十余年,哪怕证据确凿一时之间也难以相信这是事实,惊讶之下没有防备,居然被自己的弟子暗算束手就擒。
慕容岳、言峰见得蒋启明被擒,人家到底一派掌门,怎能不在意他的性命?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分开,让出一条路。却在此时,又生变故。那邵自知面对着花间派两大高手,却是背对着张侠义等人。他见得慕容岳、言峰两人让开道路,以为死里逃生,大喜尚且不及,哪里记得起防备背后有人袭击。就在他准备劫持蒋启明开溜的时候,张侠义长剑毫无征兆的出手,剑光到处,邵自知人头落地。邵自知的人头在地上打了个滚,正对着惊魂未定的蒋启明。那张脸庞上还浮现着自以为大难不死的狂喜,说不出的诡异。
张侠义冷眼看着蒋启明。他本来不是个爱算计的人,可为了对抗金满楼,他可以挖尽心思。如此明目张胆地揭露邵自知,就是为了逼他作反。如此一来,禅心派锐气尽失,蒋启明又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哪里还有脸面跟自己唱对台?蒋启明若是真的能参破天机,安排妥当,张侠义自是欣然听命。可他连金满楼的任何情况都没弄清楚就自吹自擂,如此人物怎么能当群雄统领?此时蒋启明如丧家之犬一般站在一旁,果然不敢再有言语。
陆少兴大声问道:“盟主,那黄松道人劣迹斑斑人神共愤,留来何用?不如杀了吧?”众人齐齐望向张侠义。陆少兴这一问,问出了众人的心声。若是张侠义应了,答了,他今天就是英雄大会的总盟主了。
张侠义瞧了瞧那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黄松,那人惊慌失措一脸乞求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为了拷问他,张德生早就割了他的舌头。无论如何罪大恶极,现在这时候他都已经只是一个可怜的废人了。
杀?不杀?
张侠义不忍再看了,转过身子,刚才斩杀邵自知的长剑忽如流星闪过,直飞出去,精准地插入了那黄松道人的咽喉,把他钉死在地上,长剑入地颇深,还径自摇晃不止。这一手相当漂亮,在场群雄喝彩不止。不少人高声呼唤“张盟主”的名号。
不杀不足以立威,不立威不足以令群雄。
张侠义无奈地轻叹一声。觉得自己已经不像是以前的自己了。
第三十八章 风雨欲来却未来
英雄大会推举张侠义为首再无争议了,那些个掌门大师还在为张侠义的头衔争论不休,也不知道该唤作盟主、总头领、主帅还是别的称呼。张侠义不胜其烦,举手打断。
这时候天色已晚,张莹艺早就安排到会的一众英雄用过晚饭,大多数人都已回房休息了。只剩下一众掌门名士在厅堂内议事。张侠义最烦那些不着实际的虚名,说道:“张某因着各位的脸面,名义上号令群雄,但要事终究还是得各位英雄商量妥当再作决定,我这个头衔不过虚名,也无谓多花时间在这个上头。众位大多都是我的前辈,直接称呼我名字就好。陆兄、东方兄、石大哥不嫌弃我的话,称我一声兄弟便是。”群雄虽然推举他为领头,但实际上心中对他多少有点不服气。张侠义资历太浅了,当这么一大帮子成名已久的英雄豪杰的头儿怎么说也是太过匪夷所思。此时见他并不骄矜自傲,跟大家称兄道弟,都觉着这年轻人还算是识趣的。张侠义知道跟这些人打交道得顺着他们的脾气,客套一翻以后,便道:“今天到场的细作虽然已经尽数拿着,但是金满楼潜伏在众多门派之中的好手却绝不止这些。”他摊开了张德生透过闻人太山交给他的那张纸团。上面密密麻麻的地写着蝇头小字,却都整齐漂亮,果然不愧是相爷手笔。张侠义指着上面写着的人名道:“当务之急,必须先清除掉这些人。”
石家庄大公子石不疑道:“我看也不必操之过急,倒不如先留着他们,放出假的消息去误导金满楼方为上策。”张侠义不急着反驳,反而问东方嫣然:“东方姑娘,你又如何看法?”众所周知东方世家跟石家庄并为四大世家之一,这两人各自为自己世家之中年青一代的带头人物,如此身份,此刻说话正是合适。东方嫣然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若是平常,如此算计确实是好。但那黄松道人已经被我们擒住杀死了,那些人就算得到了错误的消息,也没有了传递的渠道。当然了,金满楼或许还另有互通消息的方式,不过我们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跟金满楼作对,他们也即将有所行动了。时间紧迫,若还留着那些细作不处理,反倒平添了许多不确定。”张侠义点点头,他也正有如此考虑,他接着话头道:“今日之事,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再过不久那些人肯定有所察觉,若不马上把他们拘押起来,难免还有蒋掌门今日之祸。”众人不由得瞧了蒋启明一眼。蒋启明依然是白着脸一声不吭。众人心中不由一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自己也被那些叛徒暗算了,那可是危险得紧。
雷天同大声喊道:“那些人也不用多说了,一刀杀了就行。如今金满楼要员皆在香洲,大家伙一起杀过去活捉了他们便是!”这话说得直爽,不少人齐声答好。慕容岳、言峰等花间派众人自是知道金满楼颇有高手在香洲集结,却不知道这雷天同又是如何得知的。张侠义自也有此疑问,但现在先不忙搞清楚,他说:“金满楼此前派出众多好手在香洲伏击我们花间派,不少师兄弟都受了伤。可他们一击不中,没有理由再在香洲逗留,我们大举前去,恐怕也是扑了个空。”雷天同不高兴了:“那么你说怎么办?”张侠义道:“为今之计,必须攻陷那金满楼的总坛,把那首恶程满玉拿住方可除了这武林大患。”蒋启明冷笑道:“年轻人好大的口气。我们谁不知道该擒贼先擒王?金满楼在江湖上弄得腥风血雨,多少人想要找到他们的总坛一举把他灭了,到头来又有谁能找得到?”张侠义又抽出另一张纸团:“这方面朝廷的人比我们得力。郡守大人已经把金满楼的总坛寻到,各位请看。”
一张小小地纸团上,山川河流各处郡县清楚无误地标了出来,胶海以西的江充附近,在那群山之中,永水分支乌江的北岸,有一处地方用红笔圈住,上标“金满楼”。如此一张小小的纸团,却把金满楼的总坛描述得清清楚楚。禅心派在胶海安家,丰山派在交州称雄,这两派都跟那金满楼总坛相处不远,蒋启明跟雷天同两人几乎马上就认出了那地方。雷天同道:“那山地儿不是一片荒蛮么?金满楼会在那山野之地安家?”蒋启明指着乌江道:“这条水路渡口甚多,商人旅客来往不绝。就在那标识之处附近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如此明显的目标作为他们的水路出入口是不是也太明显了罢?”张侠义心想:“我那二叔探听得出的难道还会有错么?再说了,就算那黄松道人并不知道详情,难道我那三叔不会跟我二叔透露准确消息?我那两位叔父的安排又岂是你等可知?”但他却决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否则在朝中的张德生和在金满楼里的张虽寿就马上会有危险了。幸好这时候慕容岳道:“两位掌门所言极是。但俗话有说,大隐隐于市。金满楼在交通要处设置出入口,正是掩人耳目的最佳选择,哪怕有人看见他们进出,也会以为他们不过是一般的商旅。而从那水路上岸进入群山之中,茫茫大山人迹罕至,天下人哪里能猜得到金满楼落户此地?如此看来,金满楼总坛就在那里,恐怕不假。”穆晓燕江湖资历甚浅,又是女流,尽管她是一派掌门,在这种场合却没人理会。倒是这个一直在江湖行走的慕容岳更能代表花间派。果然此言一出,蒋启明、雷天同两人默然认同。
张侠义道:“这份情报乃是官府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不知有多少无名英雄为此而死,还请各位不要见疑。”见众人没有意见了,他把那纸张背后翻出来,上面是本朝地图,上面标示了金满楼三十八处分堂分舵,以及其堂口的详细地址。张侠义道:“我们一旦大举进攻,这些分堂分舵难说不会群起回援,远的就不说了,那胶海分堂、永安分舵跟那总坛相距不算很远,如果急速来援两三天就能到。永安水路进发会更快点大概两天一夜就能到了。我们攻打金满楼总坛也不知道得多少时日,也不能不提防。”
这时候何大全说话了:“他们那永安分堂不必担心,有我手下的兄弟在,他们绝没船只能去那杂捞子总坛。”张侠义把目光转向蒋启明,后者也沉着脸道:“禅心派跟金满楼势不两立,不日回去胶海,咱禅心派全力攻打他金满楼分堂,绝不让一兵一卒回援总坛。”张侠义点点头:“有两位保证张侠义再无半分担心了。只是以两位各自的力量去对付金满楼,未免会有伤亡,还请其他英雄支援。”当下又安排下了其他帮派的好手去支援水蛟帮和禅心派。谅那金满楼一个堂口也绝不是那么多英雄好汉的对手。金满楼在东北的势力有那佟储连同今次前来的一众**好手对付。韩滔天在东北势力虽然庞大,但他投靠金满楼实在不得人心,很多山寨帮会表面上奉他为总头领,却并不听从他的号令。故之金满楼在东北的堂口并不强大,有活阎罗霍迁助拳,佟储等要攻下东北金满楼该也是水到渠成。雅洲等江南地区也有金满楼的势力,可在之前的角力中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金满楼总坛这次也绝无可能再有余力支援江南,东方世家只要再振臂一呼,江南金满楼那几个堂口也是手到擒来。五大庄、丰山、锦丰、绵山等派都有分派到需要对付的堂口。唯独就是漏了香洲的分堂。张侠义自是知道香洲肯定有金满楼的分堂,也不知道张德生为何偏偏就是不提香洲。他只能猜想张德生或者张虽寿另有安排,也就装糊涂不去管香洲的事了。
锦丰、绵山两派僧尼本是方外之人,自是多了几分慈悲之心。那莫问师太口喧佛号:“张施主为何忽然戾气大作?攻陷金满楼总坛,擒住首恶也就罢了,各处分堂也该随之风消云散,何必再多作杀孽,去攻打他们的分堂?”常心和尚也自点头称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不杀,还是少杀的好。”张侠义道:“两位修道之士见解当然是对的,但奈何我等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却不是我说少杀就能少杀。俗话有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见不能一味仁慈忍让。若不把这些分堂的恶人斩尽杀绝,日后他们作恶江湖,为金满楼总坛报仇,可又得再牺牲多少人,再流下多少鲜血?既然今日就能把他们一鼓作气消灭掉,岂能因为一时心慈手软,就放任他们作恶一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左手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住右手的掌心。这真的就是那个心怀仁慈的张侠义说的话么?哪怕这些话听起来理直气壮,但他不能够欺骗自己,自己心中有个名叫仇恨的魔鬼在吞噬着自己的良善——为了击倒金满楼,他敢于不择手段。张侠义的话听起来痛快,倒是得到其他群雄的赞同。锦丰、绵山两派掌门大师轻叹一声,也只好应是。至于日后两派攻打金满楼分堂放走了颇多恶徒,以致之后江湖仇杀不断,这里就略过不提了。
到得最后,天门派、岩岭派、花间派负责攻打金满楼总坛。料想金满楼总坛虽然高手如云,但这三派也是好手辈出,人才兴旺,另外还有其他名士大侠助拳,料想定能打下金满楼。
南宫智皱眉道:“阿义你咋把咱镇东镖局给忘了?咱镖局比不上你们这些大门派,可也不怕他金满楼!”张侠义好声劝道:“南宫大哥是做生意的,平日需得广结善缘,这些江湖上的打打杀杀镇东镖局就不要参加了吧?”南宫智怒道:“这是何话?金满楼欺到咱们脸上了,还害了我师弟,我姓南宫的咋就不能为师弟报仇了?若果此等关头还畏首畏尾的,日后咱镇东镖局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童**也道:“镇东镖局是我家的基业。若我爹今日在此,也必然同意。他老人家常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攻打金满楼纵然凶险,姓童的难道还有贪生怕死的么!”这师兄妹俩豪气凛然,众人无不敬服。张侠义知道劝他们不住,只好让他们也一起跟着花间派攻打总坛。他心想南宫大哥是个生意人,心思细腻也就罢了;这童**可是个莽性子,为了报仇可得冲在最前头,需得跟在她身边照着看着;否则若她有个什么不测,张侠义可就再也没有脸面去见童伯伯了。
众人走后,东方嫣然兄妹依然留着。张侠义问:“东方姑娘有何指教?”
东方嫣然笑道:“原来看你呆呆的,现在咋忽然间聪明起来了?我俩留着就一定是为了跟你说话的了么?”张侠义也笑道:“这个要紧关头,东方姑娘恐怕也确实没有心情留着闲聊。”东方嫣然点点头:“说的不错。我只想问问那当朝丞相张德生跟你是什么关系?”张侠义下意识地瞪了她一眼:“姑娘何出此言?”东方世家既然能够查到自己是张氏遗孤,难说能不能查出张德生、张虽寿的背景身份。不是张侠义不相信东方世家,只是这些事关系重大,牵连着两位叔父的性命安危,他不能不谨慎应付。东方嫣然打量着张侠义,心中自有计较。朝廷对于地方上世家豪强的忌惮已经越见明显了,武林中的门派帮会更是官府的心腹之患。有探报说朝廷已经对天门派十三连环寨暗中出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东方世家出什么阴招。张德生传言跟永州张家关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张侠义的动静,应该不会有错了。张家跟东方家关系密切,料想总会顾及情面,不会做得绝了。江湖中人虽然向来不服朝廷管辖,但若官府真的为难下来,他们这些世家大户可不能好过。东方嫣然轻叹一声:“你真的不懂也好,假的不懂也罢。劳烦转达:东方世家对付完金满楼以后自当捐出各处庄园田地,隐居雅洲不问世事,还请相爷网开一面。”说完,盈盈一礼,卷起一阵香风,飘然而去。临走前给了慕容岳一个灿烂的微笑。见得慕容岳果然马上面如火烤,东方嫣然满意了——张侠义这人好归好,毕竟聪敏过头了,还是找个呆头呆脑的过日子比较轻松愉快。若能跟花间派扯上关系,张德生或许也会再顾忌一些罢?
果然第二年春,陇州一带粮米价格忽然飙升。官府带动各大商户高价收买田间之物。一时间陇州米价高居不下。陇山之中没有良田,山寨盈利每况越下,更兼且大量山民出山种地盈利,陇山人口骤降。再有官府虽然未能禁止山中私产铁具,却在周围广设关卡,山中矿物以及各样产物皆不能流通。四五年间陇山十三连环寨一片萧条。管司书终于不堪重负,转让山中采矿、炼铁等产业,陇山经济方才恢复正常。然则经此一事,天门派再也无力保存山寨,十三连环寨仅仅有内寨归天门派所有。雄踞一方的天门派自此没落。江湖上各大豪门若非已经在金满楼一役中损失惨重,下场也跟天门派相差无几。武林因此萧条百年,就算偶有英雄出世,也不复今日人才之鼎盛。东方世家则在金满楼一役之后隐退,捐出大量田地商号,不但不过问江湖中事,营生也再无当日规模。然则东方家实力依旧雄厚,仅是十停中去了一二,无伤大雅。如此结局,东方嫣然功不可没。
张侠义对于东方嫣然的话似懂非懂,毕竟对于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