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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巡哨弟子早得袁青山布置,变得没精打采,邓烈虹一路畅通无阻、顺顺当当地下了山寨。笑云和玉盈秀也就一路畅通无阻、顺顺当当地跟了下来。
邓烈虹显是不知有人追踪,这时候死里逃生,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虽然身后的大山黑黝黝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奋力前行。好在他腿上有伤,身后的两个人跟起来也丝毫不觉费劲。
下鸣凤山后邓烈虹便抄起小路,一直向东,直奔到日头升起,他才到了一处集镇。他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便买了一匹劣马,毫不歇息地乘马东行。任笑云不识得此处路径,嘀咕道:“这厮急急渴渴地要去哪里?”玉盈秀自身上取出地经(古时的地图),草草一看,道:“前面快到阳高了,再往北是阳和卫,他莫不是要从那里出关?”
果然邓烈虹一入阳高镇便急忙寻了一家客栈,当夜便宿在那里。笑云和玉盈秀不敢离他过近,远远地开了一间房。当夜两人便展开轻功来到他屋外,暗中窥伺。本以为邓烈虹此时已经人困马乏,哪知他进了客房并不老实,没多少时候便命店小二找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娼妓过来。邓二爷边吃酒,边将那娼妓抱在怀中调笑。玉盈秀看了两眼,便觉面红耳赤,悄然转身回屋,只留笑云一人监视。
过了多时,笑云才赶回屋中,进屋便大叫晦气:“让任大侠巴巴地在他窗外悬了多时,却狗屁也没探听到!”玉盈秀正自卸去满面易容的“佐料”,闻言扑哧一笑:“什么也没听到,却还兴致勃勃地看了这多时候?”
笑云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乖乖好秀儿,你猜我都看到了什么?”玉盈秀虽然精灵古怪,终究是个女孩家,想到邓烈虹搂着那娼女的模样,登时玉面泛红,掩耳道:“人家不听!你这任大侠又懒又坏,才不会为什么紧急军情巴巴地悬了这么久!”任笑云乖乖地道:“好秀儿既是不愿听,任大侠便不说!”静静地坐在床角,忽地独自嗤嗤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玉盈秀明眸流转,道,“你笑起来的坏样子,不像大侠,却是十足的小泼皮!”任笑云郑重其事地道:“你说得不对!我不是个小泼皮,却是个大泼皮!”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死我也!秀儿你若不让我说,只怕该憋死任大泼皮啦。适才你走后不久,邓二爷便气汹汹地将那娼妓压在身下,一边折腾一边咬着牙不住叫嚷,‘你奶奶的沈炼石,你奶奶的何竞我,饶是你们奸似鬼,这时也要喝了邓二爷的洗脚水!喝呀,喝呀!’”玉盈秀也是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灯影摇红之下,她这时已回复本来面目,嫣然一笑,登时百媚横生。任笑云瞧得不禁有些痴了,忽地跳起身来,笑道:“好秀儿笑得这么好看,当真比红拂女美上百倍万倍!这时候咱们‘一男一女,结伴同行’,你是红拂女,我是李世民!”一边胡言乱语,一边伸手抱向她的纤腰。
“我不笑时,就没那红拂女美了么?”玉盈秀一笑避开,道,“任大侠又乱点鸳鸯谱啦,跟红拂女在一起的该是李靖!”笑云道:“那我就做李靖!”玉盈秀道:“你这时弄得满脸胡子,样子倒像虬髯客!”口中娇笑,却已轻巧避开任笑云急渴渴的几个拥抱。二人都不敢大声嘻笑,屋内却已春意盎然。
第二日邓烈虹仍是赖在屋中不出,却有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给那娼女领着,急急赶来见他。这人倒是对邓烈虹甚是恭敬,先是献上一包银子,又叫来两个娼女,在屋中一起胡闹起来。笑云甚奇,问玉盈秀道:“这狗贼难道不逃命了,只在此胡闹下去了?”玉盈秀沉吟道:“这大胡子想必也是黑云城的眼线,他们不慌不忙,倒像是等一个时机,出关的时机!” 二人均知此时不能掉以轻心,当下玉盈秀又施易容妙技,将二人的装束衣着都换了。笑云成了一个黄脸少年,玉盈秀也改作了男装。
果然转过天来刚过五更天,邓烈虹便给那大胡子带着急急的出了客栈。笑云和玉盈秀一路跟着,过了阳和卫后,便瞧见从四面八方汇来一道人流,直向一座大城堡涌过去。邓烈虹夹在人流之中,大摇大摆地便出了关。
笑云和玉盈秀心中暗自称奇,混入人群之中也出了城。随众人向前行了片刻,才瞧见在长城外的一处小山坳中居然有一处集市。天才蒙蒙亮,这里面却是商贾云集,马嘶牛哞之声不绝于耳,更有许多耕犁铁器、米豆杂粮分布四处。集市中除了许多汉人将各种铁器和农具吆喝买卖,更多的却是许多蒙古百姓往来其中,用牛羊马匹在里面交易。玉盈秀叹道:“原来这里是一处秘密的马市!”笑云哦了一声:“这便是何堂主所说的马市?不是说朝廷早已经明令关闭马市了么?”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马嘶之声,一队兵丁纵马驰来,瞧那破装劣马,正是大明的边兵。众多蒙古百姓见了大明边兵也不惊慌,自将随身携带的马匹和猎物奉上数件。众兵各自挑了马匹,将皮衣、马尾、羔皮等物抛在马上,一路上顺手牵羊,将汉商的布帛绸缎也搜罗不少,这才心满意足地昂扬而去。
玉盈秀才笑道:“今日看来,民间私设马市一直未能禁止,而苦哈哈的边兵还能从这里面捞一些好处,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啦!”笑云皱眉道:“原来蒙古人缺衣少穿,也挺可怜的,他们想弄个集市,跟咱们换些东西,却也不为过呀!”玉盈秀叹道:“是呀,上面斗气,苦的终究还是穷苦百姓!”笑云正瞧得发呆,玉盈秀却向远处的邓烈虹一指:“你盯住那厮!”自取出银钱,向一个蒙古老妪买了两身蒙古衣衫。却见邓烈虹买了马匹,一路穿出马市,直奔北地而去。二人便也买了两匹马,悄悄跟了过去。
出得马市,一路向北,脚下便全是厚重的黄土,二人不敢靠得过近,便远远缀着。却见邓烈虹折向西行,又纵马奔了大半日,眼前绿草才渐渐多起来。再走片刻,眼望远处毡帐座座,二人才知已经到了草原。
任笑云生在京师,玉盈秀长在江南,何曾见过如此青翠如此浩瀚的大草原。两个人放眼望去,登时给川流不息的绿色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觉眼目所及,都是望不尽的绿。舒展着强劲的生命力的丛丛碧草一直伸展到远处的群山脚下,恰似一片油绿油绿的海洋,各色数不尽的野花、洁白的羊群和座座馒头状的毡帐便如彩霞和白云一般点缀在这一片绿海之中。扑鼻的青草气息和馥郁花香迎面袭来,更令二人陶然欲醉。
峨嵋化字门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更兼这野草高可没膝,二人弃了马匹,在草中躲躲闪闪,也未给邓烈虹发觉。玉盈秀取出蒙古人的衣帽,二人匆匆套在身上,这才接着追行。跟着邓烈虹一路向西北疾行了片刻,便见他钻入了一座毡帐之中。
笑云向玉盈秀使个颜色,二人展开轻功,从后面远远地窜了过去。那毡帐以毛毡制成,中撑柳木,外涂石灰,除了顶端的一个天窗,四面均是密不透风。这一来二人伏在毡帐之外的草丛之中,虽是难以瞧见帐内的景象,却也不必担心给毡帐中人发觉。这个帐子极是轩敞,想必里面坐上三四十人也是无妨,但笑云运起纳斗神功,里面的谈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却听邓烈虹大咧咧地道:“萧坛主还没到么?”一个低沉的汉人声音道:“萧坛主老了,前两日陈莽荡一回来,便坐了他这位子。”邓烈虹冷笑一声:“是我拼死保着陈莽荡逃出来的,他却回来后又是升官又是快活!他人在哪里?”那人忙道:“陈坛主昨晚给城主叫去议事,起得晚了,一会儿便到,这时先让小人陪您喝上几杯。”
跟着就有哗哗的倒酒之声伴着邓烈虹的骂骂咧咧:“陈莽荡这杂种,我这救命恩人一回来,他却摆起架子来了。”那人也忙着陪笑:“前日陈坛主接到孙大胡子的传信,得知您老脱险,欢喜得不得了,今日特命小弟陪好您老。说到他来了之后若是见您没喝醉,便要赏小弟三十军棍!”邓烈虹哈哈大笑:“这三十军棍是陈莽荡在曾铣那里常吃的,却不知咱们大汗这里兴吃鞭子……”一语未毕,帐内忽又响起一下酒杯撞地之声,邓烈虹怒喝道:“贼小子,酒里放了什么?”笑云和玉盈秀听他的声音变得惨厉无比,也是相视变色。
那人冷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烈性毒药七步断肠红罢了!陈坛主说,便是因你贪生怕死,才累得他一事无成。耶律城主大怒,便赐你一死!”邓烈虹气急败坏地狂叫一声:“他、血口喷……”那最后一个字未曾脱口,帐内就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杯盘坠地和垂死挣扎之声。
笑云实在想不到奸猾无耻的邓烈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丧了命,不由苦笑道:“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陈莽荡的一句话就要了这厮的狗命!”玉盈秀低声道:“陈莽荡过不多时便会前来,咱们进帐去打翻了那厮,在里面等他。”
二人战起身来,正待进帐。猛然身后金风飒然,一支羽箭已自后疾射而到。笑云咦了一声,反手一抓,已将那箭牢牢抓在手中,便在此时却觉身后一阵腥臭伴着野兽的低吼传来,身后的玉盈秀却啊的惊叫一声:“豹子!”
果然一只五彩斑斓的野豹这时自后疾窜了过来,在这豹子之后又有一彪人马嘶声喊叫,纵马追来。人马中领头的却是一个浓眉红面的锦衣少年,瞧他张弓搭箭,奋勇向前,适才那一箭必是他射偏了所致。玉盈秀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野兽,眼见那豹子闪来,立时便缩身躲在笑云身后。笑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等猛兽,急忙拔出刀来,严阵以待。
这时弓响箭鸣,那少年又发一箭。这一箭射得又准又稳,直射入那豹子的后臀之中。那豹子吃痛,狂叫一声,猛然反身向那少年扑去。少年正自跃马如飞而来,立时给这豹子迎个正着,那马虽然神骏,但眼见这等巨豹扑来,立时惊了,长嘶之中人立而起,一下子便将那少年掀下马来。
那少年却并不惊慌,在地上打了个滚,反手抽箭,却抽了个空。后面的一群蒙古大汉纵马奔来,一起扬声大吼,却并不出手相助。便在此时,那红着眼的豹子已经向那少年扑了过去。
笑云叫声不好,反手将手中的羽箭疾挥而出,这一箭在他惊人内力的灌注之下,劲势奇猛,噗的一声,从那豹子后腿之中插入,居然直没入羽。那豹子震天震地的吼一声,原地打个旋,搅起一阵狂风,猛地向笑云扑来。笑云知道玉盈秀就在身后,不敢避让,踏上一步运刀劈出,惊急之下这一招“摧山势”使得刚猛十足,一刀竟将那花斑豹的脑袋自下颌斩作两段。
那豹子的半声嘶吼也被这一刀硬声声斩断,硕大的身子更给刀气震得翻了起来,在地上打一个滚,就一动不动了。
马上的一众蒙古大汉眼见他一刀将这豹子脑袋劈做两片,无不喝彩。这时一个肩厚腰圆的黑衣大汉骑着一匹黄骠马自后赶到,直驰到笑云眼前飞身跃下,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蒙语。笑云浑然不解,但瞧他神色知道是在夸赞自己,便也笑嘻嘻地向他点头。
那汉子见他不通蒙语,便以汉语笑道:“小兄弟好刀法,你叫甚么名字,到这草原上多久了?”笑云嘿嘿笑了两声,随口道:“兄弟何小伍,一直跟着我爹在马市上面混营生。前些日子爹死了,便带着我未过门的老婆来此撞撞运气,想买几匹好马回去!”他刚知马市之名,便张口胡言,仗着天生机灵,倒也天衣无缝,至于“何小伍”这名字,却是将原来的“小伍”之名,临时加上了玉盈秀该姓的“何”姓。
玉盈秀女伴男装,并未多做掩饰,那大汉一眼便已瞧出,见笑云直接说出这是没过门的老婆,不由连连点头,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唔,好!何兄弟既是初来草原,便不要走了。有道是草肥的地方鸟儿多,善良的人家朋友多,”他上前拍着笑云的肩头道,“草原之上的朋友最重英雄,何况你救了我的孩子。走,咱们喝酒去呀!”一挥手,身后的大汉便牵来两匹好马。
笑云见这人热情似火,丝毫不容自己推辞,一转眼间,又见玉盈秀轻轻点头,便和她翻身上马。黑衣大汉兴高采烈,命人将那豹子拖到马上,当先领路,便向山坳间的那处马市驰去。那时候蒙古人游牧不耕,也无固定市镇,酒楼店铺自然也没有,在这马市之侧却有一处汉人经营的酒肆。虽然只是一处大草棚,却因独一无二,生意倒也不错。
那店主赤膊光头,模样甚是彪悍,见了那大汉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少城主,您来了!”那汉子点头笑道:“今日我作东,进来喝酒的都有份,帐全算在我头上!”大草棚内坐着十余位汉蒙客商闻言立时轰然叫好。
“原来你是黑云城的少城主?”笑云闻言一惊,刚刚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在下正是耶律弘,”那大汉点头微笑,“黑云城什么的,全是你们汉人乱传的,你瞧我们哪里有什么城呀镇的?我们草原上只有毡帐,我们蒙古人是住在帐篷里的。成吉思可汗便曾说过,有一天我的子嗣们不再自在游牧,却住进用污泥造成的房屋时,那就是蒙古人的末日了!”
笑云见他笑得爽朗,也跟着笑了一笑,却仍是忍不住问:“毡帐我倒是见了不少,但都是白色的,照例汉人该传做‘白云城’才对呀!”玉盈秀闻言便在一旁侉声侉气的帮腔:“听说耶律城主专门将武功高强的汉人擒来,锁在一堆黑色的毡帐之中,‘黑云城’三字便是这么传开的!”耶律弘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岔开了话题:“咱们这里没有城,也没有镇,牧人活得苦呀,大草原上只能指着老天吃饭,一遇雪雨干旱,牲畜大批死亡,咱们就会立时缺衣少穿。更有的为了活命便不得不卖掉亲生儿子来换些食物。”
笑云一愣,适才在草原上也见了不少衣裳残破的穷苦牧民,这时听耶律弘一说,心下更增感慨:“原来在我心中,蒙古人个个凶得跟野兽一般,除了打仗,便是胡天胡地的饮酒作乐,却想不到他们竟活得这般辛苦!”想起玉盈秀所说的马市之说,便笑道:“好在还有马市,大家各玩各的,料来还能将就着过!”
耶律弘却叹道:“春荒时,咱牧民的一头牛在马市是只能换汉人的一石米豆,便是这等不公的马市,时时以天朝自居的汉人皇帝也总是当作一种施舍,动不动就下旨关闭。嘿嘿,他胆敢闭市,咱们就挥兵打他。”说话之间早有人将酒满上,耶律弘抬手一让,先举杯饮了。
笑云将酒饮了一口,却皱眉道:“汉天子不开马市,难道你们就捋起袖子便打么?”耶律弘一愣,随即道:“他不让咱过上好日子,咱就挥兵打他。用你们汉人的话讲,这叫天经地义,又有何不可?”笑云隐约觉得他这话大不对头,却又不知从何辩起,一旁的玉盈秀却叹道:“这么打来打去,苦的便只是两边的穷苦百姓!”耶律弘又是一愣,忍不住将手在桌子上一拍,道:“说得好,但盼着有一日再无征战!”向店主叫道:“祁三,将我放在你这里的上等马奶酒拿来。”
祁三拎过一个羊皮浑脱,捧过来满上了两大碗。耶律弘举起碗来道:“尝尝咱们蒙古的马奶酒!”酒囊打开,先有一股甜香直窜了上来,但笑云瞧那碗中之酒色泽微黑,不由微微皱眉。耶律弘见他望着那黑酒发呆,不由笑道:“马奶本是白色,但作成酒就以黑色为上乘,酒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