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下。
姜有余的小院中。
柳眼正在熬煮一锅糊糊。他并不知道锅里煮的是什么,只知水多婆差遣他往锅里倒入了许多红豆绿豆,撒入了许多盐,又加入了十来种稀奇古怪的草根树皮,煮出来一锅怪味豆糊。
而这锅“汤药”居然是用来给普珠洗澡的。柳眼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洗澡水,以他的常识,不管这锅糊糊里有多少珍奇药材,也不太可能对身中剧毒的普珠起到什么效果。
但水多婆一口咬定有用,柳眼怀疑再三,也最终是相信了他。
普珠看起来并不太好,日渐消瘦,水多婆和莫子如在争论究竟是要给他喂食哪一种毒物比较好。水多婆坚持要给普珠喂毒蛇,莫子如非要给他喂蜥蜴,结果普珠既不肯吃毒蛇,也不肯吃蜥蜴。
人家不食荤腥。
然而身中剧毒之后,只食素菜,只会让普珠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
水多婆让柳眼熬煮的这锅豆糊,据说便是用来尝试给普珠解毒的。玉团儿蹲在地上给灶台加柴火,她已经学会了柳眼的那套金针刺脑。但姜有余安排来的三百弟子解药会制了,金针居然还有一大半没有学会,这让玉团儿嫌弃得很。
他们都知道中原剑会与风流店互有胜负,狂兰无行死了、玉箜篌重伤,但任清愁死、郑玥死、成缊袍和古溪潭重伤……看起来似是中原剑会占了上风,但九心丸之毒不解,终是死结。
何况风流店之下,尚有“呼灯令”暗流涌动,而“呼灯令”与“风流店”之后,是谁在行鬼祟之事?柴熙谨受谁的驱使?王令秋是听谁的号令?出现在少林寺的“鬼牡丹”是谁?
他们对九心丸如此放心,自少林寺下唐俪辞与柳眼分道扬镳,就不再追查九心丸解药的下落了吗?
柳眼看着锅里的豆糊发呆。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鬼牡丹”他们看似没有找到这里,也许只是因为水多婆和莫子如在这里。姜有余的小院如此好找,这里来往的人如此多,有心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他或许只是受人庇护,而一直茫然不觉。
但水多婆和莫子如二人的余威,能镇得住“鬼牡丹”们多久呢?九心丸的解药或解法大家势在必得,他所在之处,终要成腥风血雨。关键只在于——“鬼牡丹”们什么时候摸清水多婆和莫子如的底细,以及唐俪辞对此究竟是有什么进一步的安排。
也许……阿俪是利用了这份岌岌可危的平静,借以让他休养生息,继而能尽可能的培养出更多的弟子。柳眼看着锅里翻涌的焦糊,心想……这就是他活着唯一仅有的用处……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一直在受人之恩,一直在受人庇护。他曾无端坐拥了无穷尽的偏爱,然而……他以前……既没有接受过、也没有正视过这个人世。他不把此界的人当做人,他沉溺于自己的怨毒和悲恸,但其实无论是怎样的人世……人世都是人世。
人世里的人……都是人。
活着。
喜怒哀乐。
悲欢离愁。
谁也不比谁高贵。
就连阿俪也一样。
喜怒哀乐。
悲欢离愁。
谁也不比谁高贵。
面前的药糊烧成了焦炭,柳眼恍然明白——对他来说,明白这点并不难。
然而对阿俪来说,这是千难万难。
“小子!糊了!”身后传来水多婆的声音,他却也不生气,喜滋滋的对莫子如道,“这番又是我赢了。”他指着柳眼,“我说这小子定然信了我豆糊能疗毒,豆糊长期熬煮,必然要糊,是也不是?焦糊了就可以用以配药,绕回来我又不是框他……”
莫子如摸了摸刚贴上的三缕长须,他刚把自己从清秀书生画成了尖嘴师爷,“赢又如何,输又如何……我俩刚才又没有赌钱……”
两人的日常胡说八道刚起了个头,柳眼仍在发呆,骤然间院外嗖嗖嗖一连数十声弦响,二十余支火弩带着不灭的焦油火,自四面八方射向姜有余的小院。
刹那间小院四处着火,浓烟四起,那三百尚在互相学习的少年弟子惊呼着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