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寸抬眼,见永曦帝只一手捧着手里那颗通体乌黑的丹药细细打量,对周遭的一切都再不顾及。
他撩起袍角起身,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次日,连夜的雪渐停,朝阳殿堆了层能没过脚背的雪。
永曦帝要静,不叫人来扫雪,朝阳殿外就只留了一个随行的内侍,屋中听不见一丁点多余的声音。
永曦帝今日只穿了一身常服,头发规整地向后束了冠,两鬓的白发也刻意费心盖了盖,只还是能隐约看见几缕。
他正了正衣冠,只听见殿外的内侍进来传话,说贤妃过来了。
贤妃?
自阿芸走后,他无心过问后宫妃嫔,再没去过旁人的宫里,她倒是也从未来找过他。
他摆摆手,本是要叫内侍将人打发走,却又顿住。
轻尘的事到底是他对不起她,如今旼儿又成了储君,万怜是他们的生母,加之如今荆州成了拦截萧阙的最后一道坎,他还是当见见。
他将手里的丹药放下,坐到榻上,叫内侍将人给请进来。
贤妃一路上是踩着雪进来的,进到殿中的时候,绛红色的裙角都已经被沾湿了一片,变成了深红。
永曦帝瞧着她,保养得宜的面上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甚至比起以往风采更甚。
自己同她是奉旨成的婚,依稀记得她从前性子很是怯懦又沉闷,他对这桩亲事可并不认同,却又抗拒不了皇命。
只依稀记得她从前爱笑,瞧见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亮亮的,若是入了冬,她还会亲手做冬衣给他。
后来这件事倒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断的,总之应该是许久了。
当时她身后还有个时时替她撑腰的闺中好友,那人有一身不输男子的武艺,最直爽的性子,只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上。
想来这件事,她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大抵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吧。
“皇上今日未上朝可是身子抱恙?”
贤妃在炭盆边站了站才过来,听见她开口,永曦帝才回神。
他到底是老了,总会不由自主的走神,然后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一生,可是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又好似时间停滞了一般,怎也不见老呢。
他忘记她方才问他的话,只自顾自开口:“轻尘至今都没有下落,你那边可有她的消息?堂堂一个公主,带着身边的内侍不知所踪,是想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都坐实么?”
贤妃瞧着面前这个人,毫无疑问的,自从温叙芸走后,他真的老了很多,只是这个性子,却半点没变,想来定也半点不曾悔过。
想自己当初也算是将满腔情意都交付于他,可笑的事做了一桩又一桩,也是瞎过眼,好在后来及时悔悟,不似他这般冥顽不灵。
她看着人,其实想同他说轻尘就是她放走的,且此生都不会再回来,若是想牺牲她来做对抗萧阙的筹码,那绝对不可能。
只是想归想,若是一切都说穿了多没有意思。
“没有。”她摇头叹气一声,又接着开口:“若是事态着实紧急,宫中不是还有一位公主么,怎么我的轻尘可以,旁人还不行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因为关于轻尘的那件事是凌瑶宫里传出来的,你心里有怨气,只是这件事已经定好了,事关江山社稷,由不得再悔改。”他敷衍的搪塞,其实那个女儿都不重要,只他到底得顾忌些皇家的颜面,从中择了一个最适合被牺牲的。
贤妃没再接他的话,只转头,正好可以透过窗瞧见院中的那个梨树,因着火势蔓延不到,那是那夜大火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不知今年这梨花会开得这么样。”她无端开口。
永曦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眸色柔和了一瞬,被贤妃瞧得清楚。
她笑笑,当作没瞧见,只又开口:“回想这一生,臣妾走的浑浑噩噩,竟是到了如今才活清楚了。”
永曦帝没抬眼瞧她,瞧见她就总想起曾经的身不由己,对自己命运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