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奇最爱吃炒粟子,若霞和他在春都逛街时,只要见到炒粟子,若霞都会兴高采烈地称上一两斤,因为这玩艺荣巴没有,吃到一次不容易。俩人一边逛街,一边剥粟子吃。眼看着一大包粟子只剩三分之一了,若霞就假装拍拍肚子说;“我吃够了,剩下的都归你了。”
顾梓奇非但不领情,还大声埋怨道:“每次你都要买这么多,次次你都只吃一小点,次次都剩这么多给我?”若霞啥也不说,只是笑笑地看着顾梓奇次次把粟子吃光。
若霞不想直说因为想着你爱吃,所以留给你。也想不起来怼他,你吃不下就别吃,我又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吃。她对顾梓奇的这份爱,感动着的只是她自己,顾梓奇至死都不会知道!
家里吃鸡吃火腿,若霞总喜欢把最好吃的部位搛给顾梓奇和伟伟,顾梓奇却厌恶地瞪着若霞说:“你咋这么烦,我没手吗,我不会自己搛吗?你咋永远也改不了这毛病!”
这样的狗咬吕洞宾,这样的狗戴子不受敬!难道若霞跟他上辈子有仇吗?
一块出去吃饭,顾梓奇永远都会说:“你来决定,去哪家吃,吃什么。”
历来大包大揽的若霞二话不说就拍板,当然,饭菜若都合顾梓奇的口味,这顿饭就吃得风平浪静,甚至岁月静好。反之,如果若霞点的菜哪怕只是其中一两道不合顾梓奇的口味,顾梓奇都会抱怨:“你咋会选这家馆子,这道菜做得这么难吃,你干嘛要点?今后不能听你瞎指挥了,以后,你莫再乱点菜了”……
若霞的食欲完全消聃,就像个做错了事被老师骂的学生,一脸茫然地垂着头,不知所措。
然后下次再一起出去吃饭,顾梓奇照样还是要若霞出头。在顾梓奇挖好的坑里栽了几次后,若霞学机灵了,她淡漠地回复顾梓奇:“你来定,我都听你的,你想去哪家馆子就去哪家,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顾梓奇不高兴了,拉着脸说:“我成天在工地吃饭,哪知道城里哪家馆子好?”
这太极打得,若霞该怎么接招?
若霞说:“顾梓奇,你要趁自己上得山下得乡,身体最棒的这几年,用你最强的技术打造属于你的全新事业,争取五年八年后拼出个新天地,那时候,我和伟伟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顾梓奇反感又厌恶地反诘若霞:“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开心,每天活得那么累,心情怎会好,心情好不了,挣再多的钱也毫无意义?”
若霞不再出声,耷拉着眼皮一脸黯然的想,自己的丈夫不愿意为自己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去拼打,这么失败的事,怎么好意思再提?
顾梓奇偷看若霞被他命中七寸,杀得一脸落莫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那个爽啊,真是比被表彰先进工作者还要快活。尽管顾梓奇从未被表彰过!
若霞把被绳子勒得紫黑的肩膀露给顾梓奇看,并解释说:“冬天来了,我觉得伟伟垫的褥子太薄,就给他新做了一床五公斤的,哪想到这新褥子会这么沉,我累死累活才把它从农贸市场背到家,看看,肩膀都被勒紫了,疼死我了。”
顾梓奇敷衍地瞟了一眼若霞的肩,冷冷地说:“俗话说,娃娃庇股三把火,你给他垫那么厚的褥子干嘛,你这就叫无事找事。”
好言一句三冬暖,话不投机半句多!碰了一鼻子灰的若霞赶紧收好肩,灰溜溜地逃开了。
真正是永无宁日,謦竹难书!
尽管日子一如既往地凉薄,可若霞从不曾想过打退票,因为她爱顾梓奇啊!幸好,干妈一直都在,极度无聊郁闷时,去找干妈闲坐调节疏解心情,成了若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干妈家四口人,还养着两头猪一条狗十来只鸡。夏秋季节干妈还要种菜地,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外婆像是轮流着个把月要来住一阵子,干妈的忙碌可想而知。就拿干妈家的铁皮炉子来说,每天晨色微明,干妈就让它冒烟了,一直到干妈一家睡下,铁皮炉子才能跟着歇息。
若霞插不上干妈千头万绪的活计,最喜欢坐在暖和和的铁皮炉子边帮干妈烧火,顺便帮干妈翻炒锅里的洋芋,往炖着肉的土锅里添涨水,往保温瓶里灌涨水,朝黑黢黢的水壶里加自来水,到院子里抱柴火,以保证熊熊大火不熄灭,生活才能跟着有滋有味。
忙出忙进,脚底生风的干妈会笑嘻嘻地说:“我最喜欢伟伟妈来我家了,你一来呀,我就不用愁炉子会熄,我就可以专心伺候我的猪鸡牲口了,几天不见你呀,我就会去你家找你啦。”
碰到干爹也在家时,干爹总会赞叹:“伟伟妈妈能干,心又好,梓奇更是能干人,单位里那么多闲人,无所事事,唯有梓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忙,年年如此,难得的人才啊!你们家这日子,羡慕死多少人了。”
若霞笑呵呵地说:“我最喜欢来干妈家了,永远都是暖和和的,好舒服啊!只要没事,我一准往你家跑。”心里却凄然地想,万幸还有个干妈。不然,我该怎么对付顾梓奇赐予我的无尽寒冷和无穷落没呢?
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无数个晨昏成群结队地从窗前走过去,天光从窗外爬到衣角,再悄悄爬出窗外。都说时间催人老,受尽冷落的若霞却恨自己年轻,烦恼自己有生理需求,讨厌自己迷恋小情小调。她甚至怕听到旁人调笑“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会情不自禁地直打哆嗦,绝望地悲叹,天呐!自己这才三十,余下来的漫长岁月要怎么熬啊?
急得抓狂,焦虑得无所适从的若霞甚至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就五十岁了,那该多好啊!再也不用纠缠于红尘情事,更不会想什么男欢女爱,以金刚不坏之身安之若素信步人生的样子,该有多从容!
最美不过夕阳红,可是她还早着呢!
她真羡慕理工男顾梓奇,蓬头垢面不修边副甚至不讲卫生是他的常态,但专注于事业的他心无旁骛亦或意识不到或者根本就是无所谓。他不需有太多的红尘情孽来滋扰,不需要风月来映衬,他不留恋你侬我侬卿卿我我,他不会说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他的内心就如阿拉伯数子一样简洁明了,他的日子和公式一样一板一拍。
一直以来,若霞自恃老天待自己不薄,这下幡然醒悟,其实,顾梓奇才是上天的宠儿,能在红尘中活得如此潇潇洒洒信马由缰,而自己,就是勾栏瓦肆里一株可有可无的卑微小草花。
自私自利的顾梓奇从不觉得不和若霞同房有何不妥,他太忙太累,无暇顾及床第之事,何错之有?更主要的是,他恨死若霞的那些缺点,即便偶尔升起温存缠绵的念头,一想到若霞的那些缺点,不仅变得索然无味再无兴趣,还耿耿于怀满腔愤懑。更何况,他还可以去爽爽的,若霞在他的世界里就是形同虚设!
愚昧无知的顾梓奇不懂金无赤足人无完人的道理,他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着若霞的优点,冷酷无情斤斤计较着若霞的缺点。他野蛮霸道一意孤行地奉行着他的人生哲学,甘蔗必须两头甜,必须,否则你就不是好甘蔗!如果若霞你不是我梦寐以求心满意足的女人,我对你当然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巧言令色投机取巧。
尽管若霞已是老天赏给顾梓奇最饱满的麦穗,他仍然不放弃不死心地站在荒野里等待或偷猎,而把手中金灿灿的麦穗随手扔掉。
终于,他如愿以偿,小罗来了。这粒被风吹送来的飞着舞着跳着唱着的麦穗将用自己的虚空浅薄自私狭隘惩罚顾梓奇的余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罗对顾梓奇的教训才是釜底抽薪不留余地的。当小罗让顾梓奇彻底领教了‘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更糟糕’时,他就是撞破脑悔断肠子也回不去了。如此说来,小罗其实才是若霞最好的盟友,是她帮若霞报仇血恨一洗血耻。
苦闷的日子持续到伟伟满六岁上学前班,必须照顾儿子的铁律让若霞被迫结束了满天飞的导游工作。在办公室千篇一律周而复始的单调工作,和在家按部就班无聊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膨胀着若霞的苦闷和无奈。正当一种惘惘的威胁逼压得若霞快喘不过气时,新年伊始,老天似乎特地搭救,为若霞开了一扇窗。她接到春都快乐旅行社苏总邀请她到春都去上班的电话。
快乐旅行社中等规模,在春都北市区的一栋毫华写字楼里。旅行社有员工四十多名,业务范围广,出国游国内游组团接团票务面面俱到。
荣巴旅游旺季时,快乐旅行社每周都会发一到两个团给若霞所在的旅行社,都是三十人左右的大团。快乐旅行社对地接社导游的要求极苛刻,自若霞接了快乐旅行社的第一个团开始,苏总就青睐于若霞精彩的讲解和优质的服务,他还命令快乐旅行社的导游把若霞的讲解全程录音,带回春都组织全社导游一同聆听学习。并在团单上标注,凡是他们社发的团,指定要若霞带,哪怕是若霞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也不行,搞得若霞回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