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霞却带着伟伟提前回来了。顾梓奇惊得像一脚踩空跌下悬崖,他正不知该如何跟小罗解释,小罗却先帮他解开了心结。
“你安心陪嫂子和伟伟,我这里什么事也没有,我知道你一直以家庭为重,我先前对你许下的诺言永远不变…”听着小罗如此善解人意的话,顾梓奇觉得自己幸运得仿佛碰到仙女了。
春节前,顾梓奇偷偷塞给小罗两千块钱。小罗推脱了一小阵才收下,说:“你放心,过年期间,我不会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尽可踏实安心地过大年。最迟初六我就回来了,到时我们就可以相见了。”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的顾梓奇差一点就跪倒在她脚下。
顾梓奇这四十年的干饭算是白吃了。竟然被十五六岁虚与委蛇的小罗拿得死死的。他愚蠢至极地以为碰到了爱神,鞠躬作揖敬香献钱。他哪里懂得身处穷厄的小罗,落地就到了的学堂,虽才十五六岁,她那种改变自己处境的决心和能力跟本不是顾梓奇能想像得出来的。俩人的相处,根本是一场情商不在一个量级的博弈。人家已经武装到牙齿,在宽容让步理解付出的伪装里张弛有致收放自如地紧握情感缰绳。让顾梓奇沉醉在她假意的天真也好真正的成熟中也罢彻底沦陷。
就如同那盘炒饵块,那明明是小罗点的午餐,是她硬逼着顾梓奇跟她一块吃的。哼!我就是吃了,你能奈我如何?
洪若霞,你气质地离开,我正中下怀!顾梓奇轻蔑地哼了哼,冲到文印部,叫上小罗潇洒去了。
若霞的工作照旧忙得天翻地覆,照旧加班加点,照旧周末出差,照旧喝酒喝得满脸痤疮,照旧没有哪天是睡够了觉的。好在大病后的伟伟总算吸取了教训,他再也不敢乱吃东西,身体情况基本稳定。
但他被严重影响了的学习却直线滑到倒数,若霞没时间管他,他自己又贪玩,渐渐的破罐子破摔了。老师随时打电话跟若霞告状,说伟伟上课不专心听讲了,数学课躲在桌洞里叠纸飞机了,没完成作业了,书写乱画了…表姐也怨声载道气得不行,说伟伟不好好听写,老是作弊,家庭作业乱写乱画,任怎么说都不听…若霞听得脑袋嗡嗡乱响,无能为力地想,不管了,只要伟伟身体健康,学习的事以后再说吧。
公司这边也不乐观,从若霞进公司起就申报的大大小小五六个项目,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项目却没有一个申报成功。项目申报失败,就意味着没有资金注入公司,没有资金,原有项目上不了规模,新项目无法开展不说,由于员工待遇一成不变,节假日也没任何福利,基地上的骨干人员不断辞职,流失严重。
若霞虽在工作上从不懈怠,心里却无法不黯然。说实话,她也觉得公司前景惨淡,看不到希望。
不是吗?盖着三四个大棚,栽着号称从国外引进的大姆指粗的若干树苗,就申报什么科技产业;栽着一亩玫瑰,就申请玫瑰精油萃取专用资金;种着十来种中药材的一畦地,就申请中药圃资源扶持专款…这样的形式大于内容,这样的狮子大开口,就连若霞都深感厚厚材料里的醉翁之意。你杨总精,人家政府官员更精,看看你的报告,再到你的基地实地考察一番,不过是言过其实夸大其词而已,怎可能会把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资金拨给你?没给你戴顶空手套白狼的臭帽子已经是留足情面了。
杨总说:“若霞,水城基地的管理人员钱经理辞职了,已经走了两星期了。目前公司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得先下去顶几天,一旦公司招到合适的人,就把你换回来。这期间,你也不必固守在基地,处理好基地的事,你就可以回来,呆上几天,又下去,灵活机动,全由你自己做主。”
若霞二话没说就去了。才到基地,杨总的电话就跟到了,一口气安排了几件事要若霞抓紧办理。至到去落实这些事时,若霞才知道,要把这些事办完,不花上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跟本不可能。那么先前杨总轻松许诺的“这期间,你也不必固守在基地,处理好基地的事,你就可以回来,呆上几天,又下去,灵活机动,全由你自己做主”完全就是权宜之计。
尽管知道自己上当了,若霞还是压住怒火奔波劳碌,抓紧时间把事情一件一件落实完。
水城基地在省内闻名遐迩的“太阳城”里,每天平均气温已高达三十五度以上。若霞每天在烈日当空的基地上往返奔波,每分钟都是热汗淋漓,带去的三四套衣服跟本不够换洗,只有打电话跟杨总说想返回春都带几套衣服。
杨总的回答干脆利落:“这样,洪若霞,后天公司刚好有送种子的车下来,我拿几件我的旧衣服给你,你先将就一下,基地的事实在不能再拖了,你还得抓紧时间把它们办完,等办完事,你再回来。”口气坚决果断得像刀切豆腐,跟本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若霞气得眼珠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每天和表姐通电话了解儿子的动态,“伟伟吃饭倒还算乖,就是不做作业,一放学就盯着电视看,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只要没小伙伴来找他玩,周末他就看电视,从早上八点看到晚上睡觉,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表姐的焦虑像火苗舔着若霞的心,若霞觉得自己快被烧焦了,她暴跳如雷地跟表姐说:“姐,你从前怎么管教你的孩子,现在就怎么管教伟伟,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放心!”
表姐叹口气说:“我也想打,可是伟伟也可怜啊,十来岁的孩子,整天见不到爹妈,我还打他,你们不心疼我心疼,我怎么打?反正我下不了手,你还是赶紧回来吧。”
若霞赤急白脸地说:“可是表姐,你再这么疼他,他更顽劣了,今后改不过来了该咱办啊?”
表姐急吼吼地说:“他是我侄子,我不疼他谁疼他,本来,我过完年就不想再跟着你来了,但是想着你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照顾伟伟,肯定得再找保姆,伟伟不听话,身体又差,你又经常不在家,我不敢想像保姆会怎样对待他,所以一再说服你姐夫,再来帮你半年。不多说了,你想办法尽快回来。”
若霞心里暖得不行,只好哭笑不得地说:“可是基地上没人,我走不开呐,一时半刻跟本回不来。”
表姐更生气了:“你呆的这是啥公司,把你一个拖着小孩的女人派到乡下出差那么久,你们公司是没人了吗?还是你在公司拿着最高的工资,公司要这样使唤你?你实话跟我说,他们究竟一个月发你多少工资?要你忙成这样,连家也不能顾?”
若霞气馁地说:“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一仟伍呀,况且出差没有一分补助的。”
表姐气咻咻的说:“照我说,你们老板就是每月发你三仟块工资,他都还大赚了,这么抠门的老板,你有什么干头?照这样天天丢着伟伟不管,他身体又差,肠胃又弱,还不听话,将来有你哭的。”
若霞噙着泪仰天长叹:“表姐啊,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伟伟在春都谋生有多难,有多苦,我知道你为我好,为我鸣不平,可眼下,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你就权当帮帮我,帮我照顾好伟伟,等熬过这久,咱姐俩再从长计宜,好吗?”
表姐还是没消气:“你要么跟你老板说说,调换下工作,要么重新找个工作。我六月份真的要回去了,小妹要考初中了,我要回去帮她置办住校的用品,这些事你姐夫和阿杏哪会弄,所以我必须走的。为了伟伟的健康和将来,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若霞嘴里说着:“好,好,表姐,我知道的,你都是为我好,为伟伟好,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太多了,我心里明白…”心里已经难过得开锅了,一股一股的热气翻滚着爬上她的脑袋,她只觉得头皮被烫熟了,头发快掉光了。
……
事务性的事除了花点时间,倒也没什么。差点把若霞气炸,最终导致她彻底放弃这份比鸡肋还不如的工作的事件终于发生了。
基地是跟生产队租的,若霞从来不知道杨总一直没按合同约定付租金。直到那天早上,生产队长气势汹汹地堵在若霞的宿舍门口铁着脸说:“小洪,你们杨总昨天承诺我了,说一万元的租金已经打在基地的账户上,要我们今早来找你和出纳进城去取钱。这笔款她已经拖我们快半年了。”
若霞摸头不着脑地赶紧跑去叫出纳小田,两个人便被三个壮硕的大汉押进了队长的面包车。他们全都绷着脸,冷着眼,坐在若霞和小田的前面和后面,车里的气氛凝固紧张得像有大战一触即发。若霞很想问问小田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看着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小田双眉紧锁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也不敢出声了。小田的表现已经告诉她,小田已经经历过类似的折磨,并且不止几次了。
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转来转去,若霞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愤怒盯着窗外,一种从未有过的污辱和委屈把她的心扭得一阵一阵地疼,她咬着腮邦想:“真是没想到啊,平日里时尚光鲜出手阔绰的杨总原来只是表面风光无限罢了,内里却是连租金都交付不起,丢人了!没有能力就别把摊子铺这么大,自己不敢来面对,就把员工推上前挡子弹。什么人呐!”
不过是四五十分钟的车程,若霞感觉整整坐了四五天,好不容易来到了银行。队长凶巴巴地说:“你们进去取钱,我们等在门口。”
“洪姐,卡上只有五仟”小田无可奈和地说,“怎么办,还差着五仟,这下完了。”
若霞斩钉截铁地说:“全部取出来交给队长。”
“怎么可能,她昨天明明说的是一万,就这样,你们公司还差着我们几万呢!”队长暴跳如雷,凶得要揍人的架式。
小田可怜巴巴地把凭证递给队长,说:“不信你来看,昨天打的,就五仟。我已经全部取了交给你了,你打个收条给我,剩下的钱你自己再跟我们杨总协调吧,我也就是个打工仔,这你也知道的。”
回到基地,气得不行的小田终于跟若霞交了底:“洪姐,公司就这样了,欠着别人的款,自己躲着不露面,让我们这些小兵在下面天天被生产队里的人逼债骂娘。这两年来,我基本没过过什么清静日子,杨总付租金就像在挤牙膏,几个月付一点,队里催得太紧了,又付一点,队里隔三差五就来找我拿钱,去年的租金四万是在春节前几天才付完的。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年初付半年租金,年中再付下半年租金,可杨总从未遵照合同做过,就这么拖啊拖。春节前,生产队里的领导甚至跟我放话,如果不把今年的租金付完,明年就坚决把地收回,公司跟生产队签了五年合同,这才第三年呐,可我觉得我快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