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自身上中的箭原本是从车篷漏进来的,势头大减,故而只伤到皮肉,并未及骨。阿柯替他剜出来,他虽疼得几欲昏倒,倒也硬气没哼一声。林芑云好不容易见到这么血肉模糊的伤口,大感兴趣,将阿柯赶到林中砍柴,自己在黎约的帮助下替他疗伤。
林芑云下起手来轻重不知,好坏不论,医得有滋有味,可怜黎自不堪其痛,终于放声惨叫起来。
阿柯独自在周围漫不经心的砍了一会儿柴,便停下手来,看着逐渐黑下来的森林发呆。不一会儿,身后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去,却是黎约移步来到身后。她的长发用一根金色丝带系了,松松的搭在胸前,随着脚步在晚风中一飘一荡的,煞是动人。
阿柯舔舔嘴唇,也不说话,继续砍自己的柴。
黎约走到阿柯身旁,盈盈一拜下去,轻声道:“小女子代我家……家弟,谢过壮士救命之恩。若我与家弟脱得此险,必当重谢!”
阿柯也不阻拦,也不回礼,眼望旁边,道:“这没什么,大家都是逃命,也不用分什么救不救命的。”
黎约站直了身子,仔细打量阿柯,只觉这山野村夫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她刚才驾车逃命,没有看到究竟阿柯是怎么退敌的,这等拚死博命的大事,阿柯却只字不提,好像生死与他无关一般。在车上阿柯那份镇静与果敢,黎约自问便远远不及,如果不是对自己十足把握,常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然而这小子在林芑云面前却又说不出的笨拙,连说话都是结巴。这兄妹俩衣着破旧,形容憔悴,却一个视钱财如粪土,一个视生命如儿戏,唯一相同之处便是架子比皇帝老子还大。黎约摇摇脑袋,越想越糊涂。
她站了一会儿,阿柯却一言不发。黎约只得先开口问道:“今日敌人来势凶猛,不知壮士是如何退之的?”
阿柯眼望着远处渐渐露出山头的残月,过了好久,才叹出一口气,道:“我……我不会撒谎,也不爱撒谎。”
黎约会心一笑,似乎早就知道答案。她再拜一拜,转身去了。
晚上,黎自包好伤口,衣衫已湿透好几回了。他咬牙谢过林芑云,在车里沉沉睡去。阿柯将林芑云抱到火堆旁,与黎约一道吃起干粮来。
黎约咬了几口,满腹心思,怎么也吃不下,干脆坐在一边沉思起来。阿柯凑近了林芑云,关切地道:“你……你脑袋没事吧?”
林芑云瞪他一眼,道:“这点伤算什么?等明日几十个人追杀上来,那才有事呢!”她一拉阿柯衣襟,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叫你别拿剑,为什么不听?这些人要的又不是我们,大不了投降叫冤,说是他们胁迫我俩赶车,不就行了么?这下倒好,无缘无故的便被人追杀了,你呀……”说着狠狠一拧阿柯手臂,疼得阿柯大叫起来。
黎约远远的说道:“林家小妹,这位小哥,此事本与你们无关,是我们拖累二位了。咱们就此别过,我与家弟向北走,你们只要尽力向南,当可平安走出这森林的。”
阿柯待要说话,林芑云已经一脸的义愤填膺,道:“黎姐姐说的什么话?这等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事,既被我们看见了,说不得,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的。况且黎大哥现下身上有伤,你一个人带着他怎么脱得了身?黎姐姐是嫌我们兄妹俩手不能敌脚不能跑,反倒给你们添负担吧?”
黎约道:“哪有这种事!你们兄妹俩能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这份胆色小女子自愧不如,这份救命恩情……怕只有来生再报了。只是追杀我们的人实是厉害,我们四人加起来,也不过是送羊入虎口罢了。这事根本与你们毫不相关,何必再多害人命呢?小女子请两位即刻离去,走得越远越好。这点银两,拿出来只怕羞辱两位,但小女子现下只有这些了,还请包涵。”说着一拜下去,站起来时手中已捧了厚厚一迭金叶子,少说也有二十几两,按当时市价,可换六七百两银子了。
阿柯见她出手大方,这么大票金子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觉吞口口水。站起来刚要说话,林芑云已是勃然大怒,道:“姐姐这么瞧不起人么?我们兄妹虽是出身卑微,却也不是那种见利忘友、自顾逃命的人!姐姐既这么看我们,明日便先死在姐姐面前,倒也省心!”
黎约深深拜下去,哽咽道:“姐姐错怪妹妹了,姐姐真是无颜见人……只是我们四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哪能说打就打?倒是有救援在这附近,然而我们又怎能逃得生天,去找救援呢?姐姐我……我……思之良久,苦不得计,不得不出此下策,我……”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林芑云道:“岂不闻人定胜天,何况几个毛贼?他们看似气势汹汹,却连我们四人也逮不住,只怕现在也在哪里惶惶吧,哼哼。”
阿柯眼皮一跳,慢慢坐下来,道:“这些人能……能在密林之中,轻易找到我们,布……布下埋伏,如此料敌先机,倒也不能小瞧……”
林芑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今日我见到不少贼人身宽体壮,头发金黄,想必是西域那边的人。我听爷爷说,西域人擅长喂养猎鹰,在大漠上,就算隔着几十里地,也能从猎鹰行动上料知敌人所在,例无虚发。而且我还听说,西域人中有不少人长年打猎为生,练就的鼻子能闻出一、两里外的猎物气息。我们车上大包小包的药材,这气味只怕五里外他们都能闻见。说什么料敌先机,你当他真是诸葛孔明么,呸!”
黎约一下扑在林芑云身前,两眼放光,道:“这……这个我却没注意到……想来定是如此,难怪我们几次都没逃脱呢……可是,纵使我们知道这些把戏,也不能真刀真枪的与他们斗呀?我们的救援虽是厉害,但他们只是沿着大路行走,怎么才能吸引他们到林子里来呢?”
林芑云得意地道:“这就要看谁能真正料敌先机,出奇制胜了。”她抬头望望四周,又俯身下去,摸摸周围的野草,捏了一把泥土在手里把玩。阿柯偷眼看去,只见黎约紧咬下唇,左手抓住了头发用力往下扯,一张粉脸上全是冷汗,显是心中激动不能自持。
林芑云撅着嘴考虑片刻道:“此处位居低地,四周树木林立,这山中遍布泉水,可谓阴冷之处。我观察天象,明日必有大雾,我们趁这雾走,对方就算放出十只百只猎鹰也没用。”
阿柯道:“是么?要是真有雾就好了。”
林芑云横他一眼,道:“你不相信?”
阿柯抓抓脑袋,也捏一把泥土,拿到鼻子前闻闻,东看西看。林芑云知他看不出什么,不过装装样子而已,得意洋洋。
黎约沉思道:“有雾气自然最好……但如果对方有能嗅出味道的异人呢?”
林芑云道:“真要如此,正好报我头上这伤的仇!”说着摸摸头顶,恶狠狠地指着篝火道:“明日他们要想闻着气味而来,一定会翻动这篝火查找线索,哼哼,只需在里面放上几味药剂,待他们翻动时喷将出来,是毙命当场还是半身残废,可得看本姑娘心情了。”
她说得凶狠,阿柯知她只是小孩子气话,一笑而已,黎约脸色却突地变得苍白,呆得一呆,便即恢复,点头道:“果然是好法子……”
阿柯道:“可……可是,总这样在山里乱晃也不是办法,雾气总要散啊。待到太阳出来了,不是一样要被发现吗?”
林芑云道:“是啊,有猎鹰在,是个致命的威胁……对方只需守住了路口,一段一段搜过来,终究会找到我们的。这是逃命关键所在了……明日大雾,我估计当可维持到中午之前,我们提早出发,能有四个时辰可以利用。现在至紧要需要外援,否则凭我们几个,断断不能杀出重围的。”说着皱眉沉思不语。
黎约心中一动,向阿柯望去,却见他也蹲在那里冥思苦想,一脸焦急之相不似装的,不觉微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