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咕咚”一声,站了大半天的蔡大夫长长出了口气,脚一软,跌坐在地,隔了一隔,嘿嘿嘿地笑起来。
阿柯凑到那少女耳边,颤声道:“姑娘,你、你家在哪里?”
“爹……我要爹爹……”那少女有气无力地哭着。她刚才接受针灸疗法的时候手指几乎刺进阿柯骨头里去,指甲断了好几根,此刻也没力气松开。
“是,是,爹爹……爹爹在哪里?”
“在……在家……爹爹在家……我、我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呜……”
“好好,见得到,见得到的……家在哪里……你别哭啊,家在哪里的?”
“神……神木山……庄……”
“神木山?神木山在哪里?喂……喂,你别睡呀,喂!”
“利州。”蔡大夫扶着桌子爬起来,一面道。
“利州?哦,是利州啊。”阿柯歪着脑袋默思良久。“利州在哪里?”
“……”蔡大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利州乃山南西道道府所在,由此往北,大约三百里左右,要过四个县城。”他捻着山羊胡须沉吟道:“神木山庄……当年‘一剑穿云潇湘子’尹凌在时,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庄。”
“哦,数一数二的大庄?那就好办了!”阿柯一拍大腿,抹着头上的汗道:“我、我们找上去,就不怕别人追杀了,嘿嘿,说不定为了感谢我,连我的债也一并了了,嘿嘿嘿。”
蔡大夫冷冷地道:“你去找吧,说不定连他们的债也一起背了——十九年前,神木山庄在一夜之间被人荡平,人畜不留,全葬身火海。据说当时只有远在辽东的二公子侥幸逃脱,下落不明。这丫头,大概就是他的后人吧。”
阿柯一听到“十九年前”这几个字,全身不由得打个冷颤,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想起来什么旧事。他呆了半晌,方喃喃道:“灭门……原来,他们亦是被灭门的……不知道凶手是谁?”
蔡大夫沙哑低沉的声音徐徐传来:“你知不知道这是江湖这二十年来最大的疑案?神木山庄当时那么大的势力,竟被人围着屠灭干净,下手之人的势力简直可称得上遮天蔽日。但这股势力之后竟也未在江湖出现过,你说古怪不古怪?就因为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中人还是谁也不敢与神木庄的人扯上关系,深怕惹上这大麻烦。”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阿柯这样迟钝的人都被蔡大夫那诡异阴森的表情吓住,茫然问道。
蔡大夫躬身去拿床边的烟杆,一面含混地道:“……江湖人,总知道些江湖事……都是多年前的了,也不知世道变了没有……”
烛火如豆,照不到阿柯的正面,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只听见犹豫不定的呼吸声。蔡大夫拿出火石,打着了叶子烟,慢慢地抽着。呛人的烟和着逼人的血腥,老头微微皱起眉头,在这暗淡的烛光中显出怪诞的神情。
良久,阿柯一俯身,抱起少女,沉静地道:“我、我们要走了。救命之恩,日后必报。”
蔡大夫淡淡的叹了口气,嘴角奇怪的翘起,不知是笑是哭。“好说。看小老儿有没有命活到那天吧……”
第三章 重逢
“吱!”
随着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只飞鸟极快地由东至西掠过长空,引得一位赶车的老汉饶有兴致地抬头观望。这是一条林间驿道,两旁参天的古木遮天避日,只头顶上见得到一线天,那鸟一掠而过,自然无从再寻,但那老汉仍伸头望了半晌,叹道:“哎,好久没有吃到烤小鸟了。”
车帘子一下拉开,一个老婆婆探头出来,道:“烤小鸟吃?真残忍,亏你也吃得下。”
那老汉嘿嘿一笑,道:“肚子饿了,可……可什么都吃得下。”说着咂咂嘴。这个时候肚子也凑热闹似地一阵欢唱,那老汉长叹一声,道:“饿了一天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东西吃啊?”
那老婆婆温言道:“快了快了,刚才那位牧童不是说了么,前面几里远就是古桑镇了。到那里,咱们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老汉闻言稍振,用力一抽马鞭,却又道:“哎,还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吃呢?那些人……”说到这里探头在四周打量一阵。“不晓得跟来没有?”
老婆婆轻轻笑道:“哪有那么担心?大不了买个馒头什么的就走,我不信就能认出我俩来了。”
这两人正是阿柯与那少女。两人自告别蔡大夫之后,阿柯小心地将自己扮做老头,那少女装做老婆婆,两人昼伏夜行了好几天,不往别处走,偏往威服寨所在的麒麟山行,围着山转起了圈子。威服寨上下几百人,正在各处刮地三尺的搜,万没料到两人大摇大摆在自己势力范围内转悠,待得寨主司马南风自觉不对,重回小镇搜寻时,两人驾着车忽而南下,驶上了去山南西道的驿道。虽也有几次遇到威服寨的人拦道盘查,但见到两个家伙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模样,多半看上一眼便大叫放行,甚至有一次还遇上个正在热孝中的人,送两人老大一包食物。
就这样走走绕绕,躲躲藏藏,两人已出了剑南道,进入山南西道境内。那少女的身子也一天好过一天,当然,见了阿柯的面也不再一记闷棒下去。只是始终娇羞,与阿柯面对时,常常未语先脸红,言语间也对阿柯礼敬有加,却怎么也不肯告诉阿柯自己的名字。但阿柯已知她是神木山庄的人,口中“尹姑娘”、“尹丫头”的乱叫。有几次逼急了,叫她“赢丫头”、“输姑娘”。但那丫头却并不受激,红着脸的任他叫着。这般任打任挨的姿态摆出来,阿柯也不好意思再耍横下去,不再逼问。
她说是到利州寻父亲,在路上行侠仗义,出手救了一位被打劫的富家小姐,不料被仇家威服寨的认出。她用袖箭杀了两人,侥幸逃到小镇上。但这位小姐作风惯了,又毫无江湖经验,居然大咧咧住进酒店,若不是遇上阿柯,恐怕早把小命丢在那里了。
本来取道涪江走水路是最佳途径,但两人一合计,威服寨的人大概已对来往水路的船只严加看管,虽说两人易了容,但若真在船上遇见对方,言语间稍微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是以干脆拖延时间,慢吞吞的在山路上晃荡着,只要晃个十天半月的,对方的巡查一松,就是出逃的机会了。
未曾料到阿柯一个眼花,走错了路,两人在山里摸了近十天,好不容易遇到进山猎虎的猎人,才辨明方向出山。此时粮食早已耗尽,连猎人赠与的麃子肉也吃光了,这时节又恰是初春,树上的果子再晚的也收了头,再早的也还未出来。阿柯饿得眼花撩乱,若非见到驿道越来越平坦宽阔,知道离市集越来越近,说不定要把马杀了来吃。
中午时分,眼见着渐渐地势开阔,已出了山,远远的炊烟缭绕,阿柯兴奋莫名,一个劲催马前行。绕过一处山头,两人眼前一亮,只见一条宽阔的河流破山而出,浩浩荡荡向南而行。这自然是两人日思夜想的涪江了。
冬末的天空,乃是一年内最暗无生趣的时候,映得河上也弥漫着一层无精打采的灰暗的光。但阿柯可看不到这些,他的眼光早飞到曲曲折折的河道拐弯处。在那里,百来座稀稀拉拉的房子组成一个简陋的小镇,镇外是小小的码头,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