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这个半路父亲人不坏,只是平庸罢了,性格平庸,才能平庸,有着乡绅阶层特有的不大不小的小毛病,稍微有些好逸恶劳,但比起莫尔顿区奥利弗爵士家年年去伦敦豪赌的儿子,里佛斯已经算相当有担当负责任的男主人了,至少他会关注家用,尽管偶尔会失控,但大多数日子里,他都尽量不让家里人衣食无着。
约翰觉得,自己身为人子,已经满十八岁,也不该再要求对方太多了。
“哦,我想离开这块伤心地,离开这里,去你叔叔家住一阵子,”老里佛斯道,“没有你们妈妈,我觉得心里仿佛缺了一块,再留在这里,我简直无法呼吸了。”
“好吧,我明白了。”约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两个安静端庄的妹妹,“那么,戴安娜和玛丽呢?”
“我们还没有毕业,所以打算回学校继续学业——只差两年就毕业了,这时候放弃很有些可惜。”
戴安娜看了玛丽一眼,她一向对外代表姐妹俩,此时此刻也是,她对约翰坚定地开口,因为她担心约翰以家境不富裕的原因停了她们的课,作为继承父亲所有财产的兄长,约翰是有这个权力的,而她们家如今的经济确实不容乐观。
但如果这时候离开学校,她们就拿不到毕业证书和推荐信,这意味着她们将前功尽弃,学习的知识完全失去了用处,没法在女性少有的体面职业——家庭教师的市场上为自己谋生,而她们姐妹,是没有嫁妆的。
玛丽怯怯地看了约翰一眼,眼底满是陌生和畏惧——约翰就读于剑桥,和戴安娜她们这种纯粹的寄宿女校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双方几乎不曾认真相处过,尽管约翰是她们的兄长,但相比起来,可能戴安娜和玛丽对老管家都比对约翰更熟悉些。
约翰垂下了眸子,淡然道,“如果你觉得学校的课程对你们有用,那就继续吧,有始有终总是一件好事,其他事情你们不用担心。”
戴安娜只当约翰在安慰她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母亲去世后,再也不会有人全心全意为她们打算了,父亲和兄长,都不是能够依靠的人,她们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谋划,这并不丢人,她一点也不想有一天穷困潦倒地流落街头,想想就感到恐惧。
姐妹中,戴安娜强势,玛丽温柔,所以玛丽一向都是听从戴安娜的,也算是一种平衡,总不能两个都强势,这样的姐妹是没法和平相处的,而且玛丽也并不觉得戴安娜强势有什么不好,比起逝世的母亲,一直护着她的戴安娜,让她更加依恋。
沼泽居的里佛斯家,在经过短暂的相聚之后,又各奔东西了,也许是本就相处得不多,这一家人,直到分别,竟没有一个发现约翰的变化,以往的约翰满口圣经教义,风雨无阻地去教堂为贫苦的人祈福,而如今的约翰依旧每日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却很少再出现在教堂里了,沼泽居的人太少了,厨娘是雇佣的,为里佛斯家煮好一日三餐,就可以回家照顾丈夫孩子了,只有汉娜是里佛斯家世世代代的家仆,她忙得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关注少爷的行踪。
等整个沼泽居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约翰和汉娜这一主一仆,等他寄去伦敦的信得到了回信,约翰忙得告一段落,才有了些许空闲,静下心来仔细地了解沼泽居。
这是一所典型的英伦乡间小别墅,但也许是财政窘迫,红色的尖顶两层小别墅已经维持不了它娴静体面的外表,而多多少少有些破败了。
尖顶的瓦片长满了青苔,墙面上满是雨水冲刷的黑灰色痕迹,精美雕花的围墙早已坍塌得不复存在,只在地面留下一道堆砌过的痕迹,鹅卵石的小径也东缺一块西缺一块,从中挣扎出生命顽强的荒草。
约翰记得,之前的别墅,在女主人的精心打点下,虽然小,却充满了鲜活气息,别墅的前院种满了各色玫瑰,不但艳丽漂亮,可以装点风景,它们尖尖的刺还能起到篱笆的作用,女主人总是尽可能地想办法节省支出,尽管她节省出来的一两英镑,甚至不够丈夫买一支□□的枪管。
小别墅的后方是长满了紫衫和冬青的花园,没有刻意进行过人工修剪,为了让它们保持野性,用它们茂密的树冠,为沼泽居挡住冬季呼啸的寒流。
这个女主人,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传统好女人,勤俭持家,心思玲珑,而且喜欢读书,家里的书房一尘不染,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又井然有序,约翰不相信老里佛斯先生是那个爱惜书籍的人,而他自己,在自己的卧室有一角小小的书室。
而在她去世没多久,她努力一生维持的小家便颓败得仿佛街上的流浪汉,再也找不到一丝光鲜了。
沼泽居附近,是大大小小的荒山和峡谷,灰色的花岗岩石,贫瘠的草地和沼泽,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孤寂而辽阔。
约翰打心底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也许,将来他可以将沼泽居翻新,当做自己的隐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