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伦敦的社交季,威廉爵士家都是第一个举办舞会,同时宣告着这条街的社交季正式开始。
这条街上的居民,从这一天开始,往后几乎每一天都会过得无比充实,家家户户无比默契地轮流举办宴会,也有各家来自周边市镇乡村的亲戚朋友前来参加,这样的热闹,要持续到十月下旬,天气变得寒凉时才会停止。
加德纳家来了美丽的三姐妹,也很快传遍了街坊四邻之间,美人自然是让人很有讨论欲,尤其是随后关于她们姐妹的稀薄嫁妆一曝光,就更让人形成了两极分化的讨论。
别以为城里的夫人们就比乡下更矜持,大家谈起男女婚嫁来一个比一个精神,温柔大方的简和活泼明媚的莉齐本人都属于婚姻市场上让人看好的姑娘,偏偏嫁妆和家世不给力,让人特别惋惜。
因为英国操蛋的继承制度,不止是班纳特太太想让女儿们嫁一个能让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丈夫,这些年轻的、非家族继承人的男士们,也希望能娶到一个有钱的小姐,好少奋斗十年八年,这都是人之常情,舞会上邀请简和莉齐跳舞的人很多,产生爱慕的男士也不在少数,但真正有进一步想法的绅士在几经衡量之后,几乎都遗憾地放弃了。
简和莉齐都是聪明的姑娘,当然感受到了男士们的退缩,虽然心底有些失落,但毕竟不曾动过心,倒也不至于难过,只是想到各自的未来,难免留下了些仿徨的影子。
至于最小的莉迪亚,第一次亮相威廉爵士的舞会,就引起了轰动。
用后世的话说,大概就是艳压吧,她只是懒懒散散地站在舞会后方,漫不经心得仿佛是路过人间的阿芙洛狄忒,甚至不雅地打着哈欠,而舞会上千娇百媚妆容精致的小姐们,无论之前有着什么样的美名,都被她夺走了所有光彩。
比起对简和莉齐还略有些克制的男士们,追求莉迪亚的男士就疯狂多了,完全不考虑家世身份嫁妆财产,就像陷入了绮丽的梦境中,永远也不愿意醒来。
白锦只是对这种相对低层次的舞会有些兴趣,所以在威廉爵士家举办舞会时,就无可无不可地跟着简和莉齐去参加了,谁知道就像扔进了一颗深水炸弹,彻底颠覆了这个社交季。
莉迪亚的美貌,即使以白锦上辈子的眼光来看,也是极其罕见的,英国不缺红发美人,那位著名的海洋之心女主,就是不折不扣的英伦红发大美人,但人家美得古典矜贵,浓墨重彩,哪怕是后期种种叛逆,也摆脱不了天生的贵族内敛气质。
莉迪亚却是野惯了,是荒野上恣意绽放的红玫瑰,红得如此冶艳摇曳,蓬勃张扬,她只管知道自己生得美,却不知道到底能美到什么地步,不知道美的上限在何处,蒙昧和无知是覆盖在她身上的灰尘,形成厚厚一层硬壳,也不曾从里面敲破过,以至于她很轻易便糟蹋了上天赋予她的优势,早早坠落于泥泞当中。
只是露了一面,加德纳家的前厅便被一波又一波前来拜访的年轻人装满了,当中不乏家世地位远远超过他们阶层的青年才俊,年轻英俊,举止得体温雅出众,也不在意莉迪亚嫁妆减薄,连加德纳太太都有些心动了。
“好孩子,假如你还像你那些懵懵懂懂的表妹一样,整天只知道吃和首饰,我是不会和你说这些的,但很显然你是一个富有主见和思想的姑娘,那么,我认为应该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些天来拜访我们的男士,不能说每一位都无可挑剔,但当中的确有几位绅士,以我多年的目光看来,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呢?
正如你之前说简的那些话,虽然你现在还小,但是完全可以挑选适合自己的求婚对象,我们也不用马上结婚,大可以先订婚,如果对方依然态度不变,那就真是一桩好亲事了。”
白锦听得出来加德纳太太的好意,她是觉得机会可遇不可求,不要好高骛远,抓住一个适合的就认准下去,很实际很理智的想法,也完全是为她考虑,并没有掺杂一点私心。
白锦当然不会不识好歹,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白锦居然会面临愁嫁的局面,她半真半假地笑着道,“舅妈,不着急,咱们不着急,不过是一些见色起意的人而已,无论条件多么好,都改变不了他们是因为我的容貌而产生的爱意,这种爱意可就像伦敦的朝雾,太阳一起就消散无踪,浅薄得很。如果真的每个淑女都必须要找一个丈夫,那我觉得,我还能找到更好的,您信不信?”
加德纳太太哑然,这个,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吧?而是莉迪亚在男女之事上的态度,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似乎太,对,太轻佻,太轻描淡写了,仿佛那些条件出众的青年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那是一种强大到坚不可摧的心境,笃定,从容,不为所动。
“拒绝他们,舅妈,”白锦微笑,然后干净利落地道,“我才十五呢,至少二十五岁之前,我绝不考虑这些。等我二十五岁了,眼下这些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绅士们,恐怕都已经头顶光滑铮亮了,倒是省了家中夫人买镜子的钱。”
哪怕是温柔包容的简,也被白锦刻薄的话逗得一笑,事实上这可不是一位男士的伤心事,连他们的父亲都不可避免,唯有莉迪亚敢这么大刺刺丝毫不顾情面地说出来。
这还是个孩子呢,完全有任性的资本,加德纳太太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舞会年年都有,大不了以后还把莉迪亚接过来,总能碰到莉迪亚满意的。
在简和莉齐准备离开的晚上,简来到了莉迪亚的房间。
这几天密切的相处,推翻了简对莉迪亚浅薄虚荣的印象,很显然是她们误会了小妹妹,是她们平时对莉迪亚关心不够,才会误解了她的为人,但莉迪亚依然我行我素,全凭自己喜好,简还是十分不放心。
“假如你对婚姻的本质有如此深刻的认知,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些民兵团的军官们?很显然,那些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浪子,跟着兵团的调遣四海为家,根本不适合婚姻,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们,像丹尼上校那样的男士毕竟是极少数。”
白锦用吃了一惊的表情看着简,疑惑道,“亲爱的简,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愿意嫁给他们啦?不,当然不,我对他们最大的兴趣就是他们走南闯北看到的种种风景趣事,而他们那些和驻地周围小姐们的绯闻逸事,我听到的可比你听说的多得多,我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看上他们啊?”
简也吃了一惊,“可是你总是喜欢去找他们!”
“当然,他们可比那些留在乡下整天和田地家禽打交道的男士们眼界宽广多了,虽然轻浮,有时候不太尊重女性,但是他们总能给我带来新鲜有趣的事物,还有可怕的战争,远洋的轮船,不同国家的风情,比起这些新闻,他们那些小小的瑕疵我还是能忍受的。”
“可是可是……”简瞪着一双翠色的美丽眼眸,彻底结巴了。
白锦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懂,那些人总是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一些自以为有见解的话,用打压别人来证明自己是个聪明有头脑的人,我并不在乎,我和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条航道上,又何必在意他们的情绪呢?”
“简,”白锦意味深长地道,“外人怎么说,我并不在乎,只要家里人没有误解我就好。”
简被白锦的话说得愧疚无比,絮絮叨叨和莉齐说了一晚上,也引得莉齐开始深刻反思自己,身为姐姐,是不是太不关心妹妹了,以至于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如果莉迪亚是被误解了,那留在家里的玛丽和基蒂呢,是不是也不是她们以为的那样不堪受教?
两人怀着对姐妹的歉疚心情回去了,回到朗博恩后,也开始认真地开始管束剩下的两个姐妹,然后她们发现,玛丽虽然自卑,但却很想得到认可,基蒂没有主见,给她划定轨道,她就会专心去执行,妹妹们看似一身缺点,却并不是不可救药,四个姐妹的感情倒慢慢升温起来。
对此,班纳特先生再一次庆幸,自己把闹腾的莉迪亚送走真是一个英明正确的决定,而班纳特太太没有了能和自己产生共鸣的小女儿在身边,总感到剩下的几个女儿都不太贴心,慢慢的也没有那么活跃了。
留在伦敦的白锦,并不如她父亲想的那样,被加德纳夫妇约束管教,她展现的性格和智慧,折服了加德纳夫妇两人,他们给予了她最大的自由,但白锦自己也没想到,因为美名远扬,拒绝的又干净利落,导致没有如愿的男士会铤而走险,对她发起了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