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十一月底的某个傍晚,才抵达扬州府。
那时候她已经能够将字练得有一两分风骨,瞧着像是个从小精心教养长大的姑娘。看着自己刚临摹出来的诗句,她正想问问世子爷怎么样时,就瞧见男子不知何时靠着窗户闭目睡了起来。
他穿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葛青色长袍,眉骨突出,眉毛沿着眉弓生长,只在开始处有些杂乱到后面几乎是一笔勾勒而成,锋利而又野性。而此刻他闭着双眼,那股锋利的气势就被遮盖住。
鼻梁在眼窝处落在一层阴影,也将整张脸分割成半明半暗,斯条慢理又透着阴鸷,已然分不清那个才是真实的。
突然,男人睁开眼,眸光犀利而又淡漠,如同草原上紧盯着自己猎物的孤狼。
姜若一瞬间同头皮炸裂,不敢有分毫的动作。
等看清是她之后,他抬手捏了捏鼻梁,“怎么了。”
“想让你看看我练的字怎么样?”她僵硬地将自己手中的纸递过去。
顾淮安伸手接过,也没有敷衍而是认认真真看起来,给了一个“不错”的评价。
此时马车已经缓缓驶入扬州府,听着外面来往商贩的叫卖声和行人交谈走动声,他抬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向外面。
走过一条繁华的街道,马车稳稳地在一处府邸门口停下。
他这才将车帘放下,看向身边已经将头发挽成妇人发髻却依旧眉间稚嫩的女子,轻声问道:“害怕吗?”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姜若明白自己只能往前进,没有后退的可能。
她抬起头,身形笔正,点点头道:“不怕。”
顾淮安望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下了马车。
他们前来拜访的是扬州府的知府施意卿,也是姜若名义上的“舅舅”。之所以选中施家,这还亏得蒋大人的提醒。
施意卿并不是江南人,而是出身西北泰安,家中经营着茶叶草皮等生意,算得上富裕却远远不能和江南这些有着几百年根底的大家比。
现在之所以很容易会忽略掉这个人,是因为当初他科举殿试并不十分理想,仅仅是同进士第一名。且他没在京城熬年头,而是直接去地方谋了个小官职,因有政绩被调任到江南。当初皇帝其实并没有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政绩,只是希望南方的官场上多些新鲜的血液,谁知道施意卿就这样在江南扎根下来,现在任扬州府知府。
施意卿虽然在江南,可家中亲眷还在泰安,因此有个外甥女上门寻求庇护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施意卿正好刚从衙门回来,骤然听到泰安有外甥女来投奔自己,整个人都蒙圈了。他只有一个长姐,长姐
只养育了两个儿子,哪里来的外甥女一说。
他的妻子温氏以为是来打秋风的,准备让自己身边的婆子出面处理,“且看看是不是老家那边来的人,如果是个心思纯正的,落了难处我们也该帮上一把。”
小厮不大确定道:“来人还带着不少下人,虽面有疲倦却规整得很,衣裳首饰等都是时兴的,想来不是遭了银钱上的难处。”
施意卿思忖片刻,吩咐道:“先将人请进来。”
怕出什么意外,施家让跟来的下人在外面等着,只允许姜若带着一两个下人进去,顾淮安自然要跟着。
小厮下意识想要开口阻止,两个人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跟在婆子的后面往前厅走。
施意卿瞧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夫人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气笑了,“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而来?莫不是将施某人当成了无能鼠辈,随意就能欺瞒过去。”
三年前,泰安老家还来了人,压根就没面前的妇人。
温氏是妇人,对衣裳首饰等了解多些,一眼就瞧出面前女子的穿戴虽瞧着不起眼,可也不便宜,不是普通人家能供应得起。
她倒是大气问了声,“敢问怎么称呼?”
姜若没出声,顾淮安从后面走出来,“是我找施大人,有些事想要求解一二,不知道大人可否抽出片刻时间来?”
顾淮安虽然是询问,可只身站在前厅中间,身子端正目光清明甚至带着几分由上往下的俯视,似乎站在面前的不是掌管扬州府大小事务的知府,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官员,就和门前小卒没有任何区别。额
这样的气势可不是装模作样就能够装出来的。
施意卿在官场混了多年,眼皮子一跳,就同意下来。两个人随即去了旁边的书房,温氏也琢磨出一点不对味来,极为客气地将姜若留下来说话。
“不知道你们过来,没来得及准备,只有一些茶点,你尝尝看。”温氏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如同闲聊一般问话。
她声音温柔,不疾不徐,既不会让人觉得热情又不会过于反感。
姜若倒是放松了不少,按照一开始商量好的那般说了。她在及笄之后嫁给泰安本地开茶楼的嫡长子,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两个人,后面的日子也该相敬如宾过下去。奈何她的夫君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没几个月就去了。夫家以她没个子嗣,就要夺走家产。
夫家权势大,她又不想就这么妥协,就变卖了贵重的东西前来江南投奔亲眷,换个地方好好生活。
温氏眉心直跳,却没有拆穿她的话,而是问:“那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在江南留些时日,买个宅子和田亩,将就着过日子。”姜若说到这里,借着擦拭眼泪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的表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