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勇突然想抽自己几个嘴巴。
他发誓,倘若有下辈子,再也不会把徐健喊作“小娘们”了。
巨树底下,徐健猛然砍翻两匹北地妖骑,从背后翻上剩下那匹白毛兽,将背脊上妖骑狠狠抹掉头颅,然后纵身一跃,对着呼啸而至另外一匹妖兽倒弓身形,重重斩去,只是再次打算挺身站起时,被纷至沓来的数匹妖骑先后冲击,几名妖骑满脸绿血,骨骼乱颤,被甩到巨树下方后瞬间起身,再次朝徐健扑来。
捉天狼剑影乱颤。
徐健背依巨树,拼力推搡,根本不顾廉勇的呼唤。
数十名妖骑再次奔到跟前,相互践踏,无情挠抓,只为将那张绽露白骨的恐怖面貌贴上徐健。
以一敌十,敌十五……
廉勇看得双眼通红,头皮发麻。
他见到徐健背倚枯木,顶天立地站着,被上百只北地妖兽围拢后,逐渐膝软滑了下去。
妖兽们既无言语,更无欣赏之色,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最终,徐健被一只妖兽以锋锐牙齿,剖开肚皮。
又挤近两只妖兽,试图努力将脑袋塞入徐健脏腑。
廉勇彻底的茫然失措,生平第一次感觉,手脚冰凉。
北俱芦洲这些行尸走肉般的妖兽,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唯有惨淡的唇舌碎肉,跟徐健肠子杂糅一处。
不曾想被剖开的肚皮中,一道黄光微现。
紧接着,一只硕大头颅从徐健脏腑中扑出。
溅起点点杏色血雾。
廉勇目瞪口呆俯看着那颗更为诡异的妖兽脑袋,青灰色如岩石,金色眼眸细长如刀,夹杂着网状的黑色血丝,窜出肚皮后,瞬间暴涨逾越两丈,将徐健面前的几只蝼蚁般的北地妖骑连甲生吞!
徐健皱着眉头,眼角颤抖,似乎疼的“嗯”了一声。
他只能任由那只巨兽,从自己肚中缓缓爬出,随后眼巴巴瞧着一场屠戮盛宴的开始。
上百名妖骑,连同白毛坐骑,被巨兽利爪按在冰崖峡谷里,如斧劈瓜瓤,溅落满地。
再吞噬了过半的妖骑后,这巨兽口角流涎,意犹未尽。
它提鼻子在空中猛嗅,旋即拿利爪勾裂巨树,以极快速度攀附而上。
徐健单手扯住腹部伤口,另一只手拾起捉天狼,颤抖举起对准那只巨兽,竭力喝止道:“小子!过来!”
巨兽扭转金色眼眸,目光落在徐健身上,用奇怪眼神看了看他的肚皮,像是想起了什么,撇下呆若木鸡的廉勇后,迅速窜落在地。
巨兽瞳孔收缩,望了眼徐健,又望向远方,暗哑喉咙中居然活生生吐出一个字来:
“娘……”
廉勇呆呆抱住枯枝,真就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喃喃道:“这小子……真他妈生了。”
※
三十三重天,天庭。
一座赤色峰峦间,西洲海棠木枝,在风中轻摇,一阵涟漪漾开,扑在道童脸颊。
枝杈底下站的笔直的吞糖真人,赶紧扭过去另外半张脸,任由涟漪袭来,循环玩了半天,直到某位师兄朝他丢了颗核桃。
自从凌霄殿与瑶池竣工之后,这位热衷大兴土木的小真人开始闲得发慌,天庭中各位师兄仍能依循昔日习得的诸般道术勤加练习。
可吞糖真人张仁因为往日拙懒,掌握的清微道术寥寥,只好像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文人骚客,在三十三重天各处兜兜转转。
因为戚灵将天庭选址于九玄宫上方,也位于天星避尘坠落的垓心,就如同凭空多出一道天地禁制,使得天庭隔绝了无尽业力,三十三重山中,一草一木,气机若太古,在云露滋润下蛮荒生长,不出数月,竟如同修士蕴聚真气,灵气饱满盎然。
吞糖真人拿手指轻弹花蕊,便能溅起灵气涟漪,他兴冲冲将这个状况告诉师兄,却被师兄们询问着不着急,如今南瞻部洲动荡不休,清简真人及一众道友下落不明,不赶紧趁这洞天福地勤加修行,那么要等到何时,白真人才允许他们赶回南瞻。
目前在天庭主事一位清微弟子名叫李良笈,负责把三十三重天中一切有灵之属记录在册,这位在旧道山脾气仅次于小乙的良笈剑师,原本归属清简门下,做起事来不温不火,却在那次清微惊变中,手执断剑,拼死拦住一群被格虎城巫师召唤出的亡灵,结果被污秽邪祟冲撞神魂,直接折损半数修为,跌为坐照境,以至于筋不束骨,至今握剑握笔时常会手抖不已,不过天庭内众人,真没谁计较这个,若不是打算等长戚大人回来,那凌霄殿匾额题字之事,就非这李良笈道长莫属了。
连他在内,几乎所有清微弟子,无不想回旧玄都地界看一眼。
也仅是看上一眼。
最后一位离开玄都地界的,是名叫熊长云的剑师,被清耳真人倾尽真气拍出的寒宵峰,那时他只能含泪回头,瞥见山脚整座玄都镇黢黑,仿佛一场大火过后,野草被烧得一干二净,独独剩下些不堪入目的残渣积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