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扬杏眼一瞪,拎起原本低垂的横江槊,淡然道:“老人家,她是老人家?”
分明一个澹然自如的少女站在远处,你老头眼神不好就睁开眼瞧仔细,长戚大人哪里有一丝龙钟老态?
灰衣老者仍紧闭双眼,沉浸其中,自顾自道:“是了,听姑娘口气,是风皇大人来了。老朽……哦,不,后学晚辈,九幽地师,岑商,拜见长戚大人。”
灰衣老者说着躬身一拜,立马哭丧着脸道:“老,人,家三个字,可不是后学胡诌,那个老字,乃是说长戚大人生于万年亘古之前,较真论起年岁,算是前辈中的前辈!而那个人字,则是说,长戚大人寓居西岭时,是人族样貌,不像某些神只的刻板印象凛不可犯,长戚大人蔼然可亲,也最有人情味!最后老人家的家字,自然是说,在咱们西岭,大人名号家喻户晓,有长戚大人的地方,就有家,就是家,西岭就是咱的家,各族生灵才不至于漂泊无依不是?所以,老,人,家,乃是寄托了后学对大人的无限敬意,可不兴有别的意思!”
婉扬翻了个白眼,揉了揉眼角,“听得好累。刚才你说谁是晦气娘们。”
灰衣老者哭丧个脸道:“净是误会不是?我就说,净是误会!原当是上回,在长垣镇,因情急事急,无端惹下的仇家,哪知道会碰上长戚大人,和……姑娘可是巡狩师?”
婉扬背过脸去,冷冷道:“不是。”
此刻戚灵挪步过来,听见老头的絮叨也嫌累,所以说道:“花这么多心思,说了许多,为何不说说,在长垣镇,怎么个情急事急呢?”
老者急忙伏倒在沙碛地上道:“后学这一生,自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今日三生有幸,遇见大人,往日那些坎坷,真就不值一提了,不过大人问起,后学不敢不如实相告!后学,名叫岑商,乃是西洲历三千三百五十七年生人,从小修习巫道,不过性情呆拙,难以勾连四灵,也就碌碌无为,空活百岁,后来碰上一位来自大雪山龙池的瑜伽士,又是响当当的西洲大咒师,名为齐无谶,将后学肉身当作兵甲炼化,装进了刚才被大人一剑击飞的白驹体内,又将白驹二次炼化,融入一枚当卢之中,就这样,老朽得以寄居其中,不受光阴长河侵扰。就这么苟活至今,阴差阳错被放了出来,于是乎,感受到自身血脉在迅速衰老,总有种大限将至之感,才心生焦急,迫切想要西行,偏巧在长垣镇被一女子纠缠,后学啊有苦难言,只好先将她降服,这才酿出误会。”
天风寂寥,岑商一呼一吸都与风牵引勾连,戚灵感知着此人的呼吸,明显死气沉沉,确实垂垂老矣。
戚灵背负长剑,和声问道:“岑商,你为何迫切西行,这孽海关外,西陲之地,莫不是有什么东西,能令你延缓衰老,平添寿数?”
岑商急忙回话:“后学何德何能啊,纵然到了这里,纵然寻见龙窟魑魅,纵然再觅得灰烬之灵,若没本事将其炼化,也只能坐以待毙了。唯有长戚大人,海屋添筹,天保九如……”
戚灵急忙抬手,止住岑商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
听惯了风皇山中古朴自然的鸡鸣犬吠,头一遭碰上这种阿谀奉承之人,真就难以再下得去手。
正如之前所说,凝云的账,让凝云来算。
戚灵此刻更关心老头嘴里提及的龙窟魑魅,与那灰烬之灵。
戚灵没有多说什么,岑商却察言观色,主动声称不惧麻烦,要佐证这件事。
婉扬问道:“如何佐证?”
岑商略作思忖,指了指远处沙坑那些触须的残肢碎肉,“姑娘打得不够狠。”
“如何算狠。”
岑商给出答复后,婉扬与之一问一答,简明扼要,就是要斩杀更多的触须,打疼了孩子,自然有娘家人出来护短。
婉扬看了看戚灵,戚灵点点头,又挥袂朝附近沙海挥出两剑。
不曾想一剑之余,沙碛底部又露出十余条触须,细看之下半数仍在蠕动,婉扬将槊尖对准沿途触须,毫不留手。
随着越来越多的触须被横江槊击碎,数声呼唤,是从背后深坑内石茬小路尽头传出。
“住手!”
“且慢。”
戚灵蓦然转身,婉扬也停下脚步。
岑商眼前一亮,急忙指了指地坑深处。
地坑中出现一帮西岭面貌的人族,有红衣手捧短竽,有青衣手握书卷,有提篮妇人,有捏了柳条在手的小辫稚童。
老幼男女,各具其相。
众人口中也是连声呼唤,语气似是喝止。
戚灵与婉扬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笃定一件事。
这些家伙,压根不是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