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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若听得心里一暖,连忙辞了揆方去看觉罗氏。
明珠的病就真的如同揆方所说的那样,时好时坏,不过还是挣扎着过完了康熙四十七的春天,然后刚一进四月,病势就转为沉重,眼见着已是起不来了。明珠府里开始暗中准备他的后事,巴望着好歹能冲上一冲,结果终究没能再延续他已经七十四岁的生命。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的某一天,内大臣明珠迎来了他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天。他生前曾经手握重柄,权势熏天,死后也算是极尽哀荣。康熙皇帝亲自派了皇三子胤祉前来吊唁,其他皇子也各有奠礼,明珠昔日的门生故旧送来的花圈更是堆满了整个明珠府的前院。
十四阿哥胤祯在明珠的丧礼当天,更是不顾避讳直接闯入明珠家的内府,闷头乱找了一气以后,终于找到了又蹲在池塘边发呆的锡若。他本来想突然走到锡若旁边吓他一下,结果真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发觉锡若的眼角隐约有泪光,不觉愣住了,便跟着蹲下来放柔了语气问道:“你没事吧?”
锡若听见十四阿哥的声音,连忙扯起袖子在脸上胡撸了一把,哑着嗓子说道:“我额娘和三哥也都病重了。”
十四阿哥听得一惊,连忙伸手揽住了锡若的肩膀说道:“他们可能是伤心过度暂时体弱罢了。你不要太忧心,回头我就去求皇阿玛派太医来。”
锡若点点头,却又看着十四阿哥认真地说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要在家里守孝跟照看我额娘和三哥。你自己……万事当心。”
十四阿哥豪迈地一笑,说道:“怕什么?再说还有我八哥呢!”
锡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道就是因为你八哥,我才如此担心的。明珠临终前的那番话,让他觉得格外地不安。在其他人眼里占尽了优势、甚至把太子都比了下去的八阿哥,在明珠眼中看来竟然是岌岌可危。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是明珠对于八阿哥最后的评语,也是锡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甚至比明珠更加清楚地知道八阿哥和他那群追随者的下场,因此对于发生在自己周围的那些事件,才格外地觉得动魄惊心。
可是就连锡若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切,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激变
对于康熙一废太子,明里暗里都流传着很多的说法。
有的说是因为他平常就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还有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敲诈勒索属下等;也有的说是因为他对刚满七岁的皇十八子胤祄的死漠不关心,让康熙帝想起他之前探望病重的自己时,既无忧戚之意,也无良言宽慰,让康熙帝觉得这个皇太子实在冷漠无情,缺乏仁义之心;还有人说是因为皇太子半夜窥伺康熙帝的帐篷,让康熙以为他有弑逆之心,即所谓的“帐殿夜警”事件。
可是比起这些喧嚣尘上的传说,守孝在家的锡若更关心的,是被康熙拔刀欲诛、过后又责打了二十大板的十四阿哥,和被康熙痛斥为“柔奸性成”、又被削爵锁系、交议政处审理的八阿哥,反倒不是和自身更加密切相关的大阿哥胤禔被康熙帝革爵和终身幽禁的事情。
三哥揆方和额娘觉罗氏在明珠过世后也相继辞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纳兰家就此一蹶不振的时候,锡若却出乎意料地接到了康熙要他即刻进宫见驾的旨意。
匆匆地除去了身上的孝服,锡若前来传旨的七喜一道往乾清宫行去。一路上七喜不停地用好话来宽慰锡若,又安慰他皇上下旨召见他的时候并无愠怒之色,应该不会有险。锡若知道七喜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告诉自己这些事情,连忙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来到久违的乾清宫外,锡若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奴才纳兰锡若,奉旨见驾!”,在得到李德全的肯定回复之后,一撩袍角就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到了东暖阁里,他按捺住心头的百般滋味,朝老康磕头请了一个安。
老康却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叫锡若起来。锡若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头顶上方盘旋,不禁有些奇怪,便悄悄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结果正对上老康探究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又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康熙目注着忐忑不安的锡若问道:“朕废太子和惩罚另外几个阿哥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锡若暗想道来了来了。开门见山就问这个,今天的老康可不容易对付。自己可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回话,不然只怕小命不保。想到这里,锡若反倒镇定了下来,照实回答道:“奴才虽然在家中守孝,也听二哥说起过。”
康熙听见“守孝”两个字,面色倒是变得柔和一些,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不该这时候叫你来。只是朕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
锡若闻言心里一松,暗想看来今天不是叫我来砍脑袋的,原本高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想和我……呃,奴才说什么?”多日在家,他已经不太习惯再自称为奴才了,因此此时再和老康说话,就觉得格外地别扭。
老康盯了锡若一眼,淡然道:“朕处罚的十四阿哥、八阿哥还有大阿哥,平日里都与你交好,你就不怨恨朕么?”
锡若心里一愣,心里却暗骂老康不厚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当着你的面说“怨恨”你的,这种白色谎言说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当他听说十四阿哥被康熙抽出佩刀要斩的时候,差点没一急之下直闯布尔哈苏台行宫,把自己的一条小命也折了进去,后来又接连听说康熙那样重罚自己的儿子,早就不知道腹诽过他多少遍了。合着太子是你儿子,怎么着折腾都不过是个幽禁而已,对其他的儿子就又打又关又砍的,真是个偏心的老爸。
锡若忍了好几下,终是忍不下心头那团邪火,便带了三分火气反问道:“那皇上怨恨自己的儿子吗?”
康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锡若反倒将了他一军,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却没有让人来把锡若拖出午门去斩首,反倒语气幽幽地说道:“朕的儿子,聪明的太多了。有时候连朕都不知道该恨他们,还是应该喜欢他们。”
锡若眉毛一挑,在心里吐槽道:“儿子聪明了你也抱怨,合着生出一窝傻子智障来你就高兴了?”不过他又偏头想了想,觉得老康的抱怨也不是全无道理。就他认识的这些个皇子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皇位那个巨大的诱惑,真是父子之情也没有了,兄弟之义也早被这帮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皇阿哥们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霉去了。
锡若想了又想,觉得这个无论如何不是自己该回的话,便索性扯开了话题说道:“奴才斗胆劝皇上一句,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儿子,真要伤得重了,恐怕到时候难受的还是您老自个儿。哪怕为了您自己的心情着想,您哪,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装糊涂吧。一堆明白人凑一块儿,你等着揪我的错,我等着挑你的刺,可不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康熙听得脸色阴晴不定,就在锡若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玩完了的时候,却听老康同志长叹了一声说道:“好一个难得糊涂。竟让你说中了朕的心事。”
锡若晃了晃脑袋,又有几分欠扁地说道:“这可是奴才细心琢磨出来的养生之道。一般人,我,呃,奴才不告诉他!”
老康被锡若的话逗得面色一松,终于抬了抬手让他起来。锡若偷着捶了一下跪得发疼的膝盖,忽然又听见老康说道:“朕的十公主,前些日子嫁给了科尔沁蒙古的台吉多尔济,就是你上回见过的那个。她临出阁的时候非要让朕把这个匣子交给你。你打开来看看吧。”说着便命李德全取过来一只极大的匣子。
锡若心道,这哪里是一只匣子?分明是一口箱子!不过眼下他也不敢在老康面前说多余的话,便依言把匣子打了开来,结果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里面横七竖八放着的全是他过去找来逗十公主开心的东西,最后还在箱子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
锡若把书信揣进怀里,勉强朝康熙一笑道:“公主出阁,奴才没能当面恭贺真是遗憾。不过她可给奴才出了个难题,这么大一个匣子,奴才要怎么搬回家呢?”
老康一挥手说道:“你今天不用回家了,就留宿在乾清宫里当值吧。这个匣子回头朕派人送到你原来住的房间里去,你慢慢清点就是了。”
锡若愣了一下之后立刻说道:“奴才现在两孝再身,待在皇上身边只怕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