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蘅却似有了知觉,睫羽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
晨曦让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身躯坐直、双眼完全睁开的瞬间,她的目光,正对上谢朗的双眸。
那漆黑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日月鸿蒙、天地初开,那里就有她的身影,也只有她的身影。
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看了百世千载。
如果每日醒来能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眸,是否再无辗转难眠的孤寂,再无梦魇初醒的凄惶?
胸膛深处,似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
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上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梧桐树影间,谢朗咧嘴一笑,轻声唤道:“蘅姐。”
薛蘅的心不规则的跳了起来,她静默片刻,淡淡道:“走吧。”
“好。”谢朗一跃而起。二人纵身上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昨夜二人倚肩而眠的那棵梧桐树。
迎着晨风奔出十余里,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拉了拉马疆,两匹马便在官道上慢悠悠地并肩走着。
远处的山峦飘缈如烟,近处的河岸堤柳笼翠。
这一带是谢朗自幼玩惯的地方,他用马鞭指着,一一向薛蘅详述,正说得兴起时,远处忽有人在欢喜地叫着,“明远哥哥!”
这声音似是极为熟悉,谢朗正想着是何人,前方已驰来两匹骏马,当先一位紫衣少女,虽然略有倦色,却笑靥如花,正是柔嘉公主。
谢朗愣了一瞬,打马迎上,笑道:“柔嘉,你怎么出宫了?”
几个月的相思,终于见到魂牵梦萦之人。看着谢朗刚毅英挺的身躯,他明朗的笑容,柔嘉脸上象被火烧一样热起来,心怦怦跳得厉害,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听小柱子说,你出城没回来,好象是往西边走的,我、我想着你回来时肯定要走这条路,所以………在这里等你。”
说到最后几字,她已抛开了矜持,眼神明亮地望着谢朗。
“等我?”谢朗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望了望从后面缓缓策骑而来的薛蘅,道:“等我有什么事吗?”
一旁的抱琴听了,在心中“嘿”了一声,恨不得上来狠狠踹上谢朗两脚。
自谢朗回京后,柔嘉日夜盼着能与他见一面,但皇帝说谢朗护书时受了伤,允了他三个月的假,她竟一直没能见着。
她以为他会去平王府,找了数次借口去探望皇兄,可每次都怏怏回宫。
平王建府立制后,一直都很忙,她只得忍住羞涩,去求陆元贞。陆元贞沉默了许久,禁不住她的央求,答应帮她传信。可是,竟连陆元贞也没有见到谢朗。
再等数日,又传来了谢朗夜游翠湖的风闻。
抱琴见柔嘉每夜枯坐在窗前,托腮落泪,人也日渐消瘦,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去了一趟谢府,虽然也没能见到谢朗,好歹将柔嘉的亲笔信交给了小武子。
对抱琴而言,柔嘉虽然贵为公主,却象自己的亲妹子一般,且这个妹子是世间最娇嫩美丽的那朵花,需要世间最温柔的爱惜和呵护。柔嘉放下公主之尊,约谢朗在柳亭见面,谢朗不但不赴约,让公主在柳亭苦等了一夜,好不容易截着他了,他竟是一句“等我有什么事吗”!
哪有半点未婚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分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二愣子!
眼见这二人一个含情脉脉、欲说还休,另一个却神色迷茫、不解风情,抱琴终于忍不住,大声道:“驸马爷,公主她等了你一个晚上!”
四六、空翠湿人衣
薛蘅在后面也已经看清来者是柔嘉公主,当抱琴一声“驸马爷”喝出,她的手猛然一紧,骏马便长嘶一声,停在谢朗马后数步处。
谢朗也觉这声“驸马爷”格外刺耳,他从小与柔嘉一处长大,心中本无男女之念,言笑不禁,但自从与她定亲后,反倒觉得不自然起来,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他是能躲则躲,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如今薛蘅在身边,却又凭空跑了一个与自己有了婚约的秦姝出来,饶是他自来阔朗豪爽,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刻意压下这陌生的称呼带来的不自在,尴尬地问道:“为什么等我一个晚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柔嘉本满面娇红,如同春雨后凝了水珠的花瓣一般,听到谢朗这句话,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抱琴却是心思缜密之人,听出不对,忙问道:“小武子没将信交给驸马爷吗?”
“什么信?”谢朗愕然。
柔嘉又一下子欢喜起来,整个晚上的患得患失、愁兮怅兮如烟云般消散,脸上又泛红晕,柔声道:“明远哥哥,你别责怪小武子,我、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哦。”谢朗见柔嘉的绣花宫鞋被露水打湿,忙道:“柔嘉,你出来一个晚上了,快点回宫去吧,免得皇后娘娘担忧。乖,听话。”
柔嘉自会走路起,就跟在平王及谢朗等一干少年身后,象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她幼时,谢朗等人要去调皮捣蛋,嫌她碍事,就会这样将柔嘉哄开。此时,谢朗便不自觉地将以前哄她的语气带了出来。
薛蘅攥着马缰的手,关节渐渐泛白。
这番话听在柔嘉耳中,却满是关切之意,也更显亲密。她一颗心喜得飘飘悠悠,此刻,她能多看谢朗一眼都是好的,又怎舍得立刻回宫?可若不听明远哥哥的话回宫,他是否会不欢喜?
这般忧切一番,她总算看到了谢朗身后的薛蘅,想起小柱子说谢朗正是和薛阁主一起出城办事,喜得打马近来,道:“这位可是薛先生?”